横滨港的迷雾被甩在车后,数辆黑色车队如同撕裂夜幕的利箭,无声地驶回市区下榻的酒店。酒店高层,专属的行政楼层电梯门悄然打开,周志远迈步而出,阿力和张望紧随左右,三人身上都带着室外夜间的寒意和一丝未散的肃杀。
走廊尽头套房的门虚掩着,两名保镖肃立两侧,见到周志远,微微躬身示意。推门进去,客厅里灯火通明,樱井隆一郎并未如往常般跪坐茶台前,而是焦虑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身,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担忧。作为由美子的父亲,他此刻的心中更添了一层为人父的沉重。
“周桑!”隆一郎快步上前,甚至忽略了礼节性的问候,“情况如何?小蓓君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在周志远身后搜寻,仿佛希望能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周志远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沙发旁,脱下沾染了夜露和海风气息的外套,阿力无声地接过。他坐下,示意隆一郎也坐。
“我们得马上回国了。”周志远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深藏的疲惫。
隆一郎的心猛地一沉,脸色又白了几分:“回国?难道……”
“仓库是空的。”周志远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如常,“对方留下了话,目标是我在国内的核心产业。人,应该已经被转移,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在那里。”他没有提及那通电话和徐成浩的名字,有些信息,暂时不需要完全共享。
他将仓库内的发现、空荡的地下室、那个突兀的信封以及纸条上“半壁江山”的威胁,选择性地告知了隆一郎,略去了通话细节和对方具体身份,只强调对方索要的是他在国内的根基,并且指明了交易地点在国内。
隆一郎听得面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希望到失望,再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沉重的晦暗。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起,指节发白。“怎么会这样……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小蓓君,还让山本这个叛徒……”他语带哽咽,充满了自责。作为由美子的父亲,未来的岳父(他本以为如此),这份自责中更掺杂了难以言喻的羞愧。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周志远打断他,语气冷静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对方冲我来,小蓓是被牵连。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国处理。这里,”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是死局。”
隆一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重重点头:“我明白。有任何需要我樱井家出力的地方,周桑请尽管开口!资金、人手,我在国内也有一些关系……”
“感谢。”周志远颔首,“目前需要你做的,是稳住日本这边,彻底清查内部,山本的事,恐怕还没完。国内的事,我来处理。”
就在这时,套房连接隔壁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由美子穿着柔软的睡袍,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显然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她眼中噙着泪水,扶着门框,怯生生地望进来。
“周伯父……”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没有……没有赎到人吗?小蓓哥哥他……是不是很危险?”
周志远的目光转向她,那目光深邃而复杂,没有了往日对待晚辈的温和,多了一层审视和冰冷的了然。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周志远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疏离感显而易见,“但我们必须要马上回国。”
由美子被这冰冷的语气刺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泪水滚落下来。“我……我也……”
“由美子。”周志远打断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由美子瞬间止住了话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隆一郎似乎察觉到什么,疑惑地看向周志远,又看看自己的女儿。
周志远凝视着由美子,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由美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疯狂地跳动,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你肚子里的孩子,”周志远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斤重压,“是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了。”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由美子耳边炸开。她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扶着门框才没有软倒。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周志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秘密被骤然揭穿,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让她无所遁形。
隆一郎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周志远没有继续描述细节,但那句“我们都清楚了”已然说明了一切。他看到了由美子眼中瞬间崩塌的防线和巨大的恐惧,这就足够了。
他略微放缓了语气,但依旧冰冷:“相信我,我儿子,不会再娶你。”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击碎了由美子最后一丝幻想。她摇摇欲坠,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方才那种担忧的泪水,而是绝望和羞耻。
周志远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隆一郎:“但是,我非常感谢你,肯拿一个亿日元来赎我儿子。这份情,我周志远会记下的。”
这句话,是对隆一郎说的,是将隆一郎和由美子在这件事上分割开来。肯定了隆一郎作为合作者和长辈的情谊,同时也彻底划清了与由美子之间虚假的“姻亲”关系。
隆一郎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看几乎崩溃的女儿,又看看面色冷峻的周志远,最终化为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这一刻,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羞愧、难当。
由美子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客厅里,气氛更加凝滞。
周志远站起身,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阿力,立刻安排飞机,最快航线回国。” “小望,通知国内总部,启动一级应急预案,所有高层线上待命。” “周志远,”他看向依旧闭目颓坐的老人,“这里,拜托了。”
隆一郎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和复杂情绪,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请一定……救回小蓓君。”
周志远不再多言,拿起外套,大步向门外走去。阿力和张望立刻跟上。
走廊灯光冰冷,照在周志远毫无表情的脸上。身后的套房里,是一个家庭骤然爆发的丑闻和绝望,而他的前方,是更加凶险莫测的营救之路和积怨已久的宿敌。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
周志远的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眼神锐利如鹰。
国内,宁波。 徐成浩。 还有他生死未卜的儿子。
所有的箭头,终于都指向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