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主卧室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心碎。周承安被父母紧紧拥在怀里,身体不再剧烈挣扎,但单薄的肩膀仍在不住颤抖,泪水浸湿了张晓云胸前的衣襟。他仰起头,那双酷似周志远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求证欲,死死盯着父亲。
“是什么人告诉你?说你不是妈妈生的。”周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暴风雨中心那片诡异的宁静,他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儿子冰凉的后颈,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告诉爸爸。”
周承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他,他拿了一张照片给我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阴影笼罩的午后,眼神里透出恐惧,“是一张……有点旧的照片……上面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个,他说叫欧阳靖的阿姨……旁边,旁边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他指着那个女人说……说她叫欧阳琳,是我……是我的妈妈……”
他猛地抓住周志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仰起的小脸上泪水纵横:“他说!说欧阳琳是被你逼死的!说我不是妈妈亲生的,是那个欧阳琳生的!爸!你告诉我!我是妈妈生的对吧?!我不是什么别的女人生的,对吧?!”
这声声质问,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周志远,也射向一旁脸色惨白、紧紧捂住嘴的张晓云。
周志远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儿子,目光与妻子交汇一瞬,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愤怒,更有一种必须此刻做出的决断。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被谎言和痛苦充斥的眼睛,语气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你当然是妈妈生的!”周志远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傻孩子,你怎么会不是妈妈生的呢?家里还有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挺着大肚子在花园里散步的视频呢!还有你办满月宴的时候,那么多叔叔阿姨来祝贺,你被妈妈抱在怀里,笑得像个小弥勒佛的视频呢?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在周承安混乱的世界里投下了一块定心石。孩子眼中的疯狂和怀疑,似乎被这具体而温暖的回忆画面冲淡了一些。
“那……那张照片……”周承安依旧纠结于那个“证据”。
“照片上的爷爷奶奶,确实曾经来看过你,我还记得。”周志远接过话,语气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久远的、无关紧要的家常,“那位欧阳靖阿姨,也确实来过家里做客。他们……他们只是妈妈很多年没联系的远房亲戚,论起来,你可能得叫一声表姨姥姥什么的?年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了。”
他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照片上那个叫欧阳琳的女人,死了,是不假。但她的死,跟你,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那是一场意外,发生在很远的地方。爸爸也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
周志远的目光转向张晓云,示意她说话。
张晓云立刻领会,她双手捧住儿子的脸颊,迫使他的视线与自己相对。她的眼中同样含着泪,但那泪光后面,是毫无杂质的、真诚无比的母爱和被人冤枉的委屈与急切:
“承安,看着妈妈!你相信妈妈说的话吗?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是妈妈的心头肉!那个坏人拿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旧照片,编造这种恶毒的谎言来伤害你,离间我们一家人,其心可诛!你千万不要上当!相信妈妈!”
她的语气那么急切,那么真实,每一个字都仿佛发自肺腑,带着母亲保护幼崽般的本能和决绝。周承安看着母亲那双熟悉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和爱意都不似作假,他紧绷的心神,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身体软软地靠在父母怀里,嚎啕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出来。
周志远和张晓云默默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以及那沉重负担下,更深的不安与愤怒。
(书房 )
安抚周承安睡下后,周志远脸上的温情与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书房里,只开了盏台灯,光线昏黄,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带着森然的压迫感。阿力垂手站在书桌前,面色凝重。
“阿力,”周志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杀气,“去查。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挖地三尺!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利用了哪一些陈年旧事,来对付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差点……差点逼得他跳了黄浦江!”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显示着他内心汹涌的惊怒。“这是精心布局,不仅要搞垮我的公司,还要让我们父子反目,家庭破碎!其心可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鹰隼,开始梳理线索:“知道承安身世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我们自家人,当初知情的,也就那么几个。欧阳琳那个所谓的闺蜜,薇薇!还有她的丈夫刘大壮!”
周志远眼中闪过冷光:“当年,他们拿着所谓的‘证据’,跑来勒索我们要五百万,说是封口费。我记得,后来是以敲诈勒索的罪名,把他们送进去了。算算时间,如今是不是刑期满了,被放出来了?”
阿力立刻点头:“远哥,我马上去查这两个人的近况和出狱后的行踪。”
“还有,”周志远眯起眼睛,“那个叫什么哲的?当年跟在欧阳琳身边,像个跟屁虫一样的男人,好像对欧阳琳有点意思。他也知道一些内情。查查他!”
“明白。”
周志远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再查一下欧阳靖。”看到阿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补充道,“不是那个当了歌手欧阳靖,是欧阳琳的妹妹,照片上出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虽然很多年没联系,但毕竟……她有她的立场。”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至于欧阳家的老头老太太……毕竟是承安生物学上的外公外婆。两位老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当年失去女儿已经够痛苦了,我相信他们不会,也没那个心力干这种事。”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欧阳老先生,是不是还在瑞金医院住着?”
“是的,远哥。”阿力肯定地回答,“一直在那边疗养,身体状况不太稳定。每年的医药费,都是我们这边通过第三方账户秘密支付的,老人家只知道是慈善捐助。”
“那好。”周志远做出了决定,“明天,我和晓云亲自到医院去看望他老人家。一来是尽点心意,二来……”他眼神深邃,“顺便打探打探口风。欧阳琳的事,老人家也许知道些什么我们不清楚的细节,或者,无意中透露过什么给不该知道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冰冷:“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承安,拿出那张特定角度、容易引人误会的照片,说明对我们家,对欧阳琳的过去,都极为了解。这根刺,他们埋了十三年,现在想借一个孩子的手拔出来,捅我们一刀。”
周志远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我要知道这只幕后黑手是谁。王建军嫌疑最大,但……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有可能。阿力,动作要快,要隐秘。”
“我明白,远哥!”阿力沉声应道,眼中闪过厉色,“谁敢动小少爷,就是在要我们的命!我一定把这只黑手揪出来!”
阿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周志远独自站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雪茄,却没有吸,只是看着那一点猩红在指尖明明灭灭。
孩子的哭声,妻子的泪眼,那张不知从何处翻出的旧照片,还有隐藏在暗处、利用往事精准打击的敌人……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向他笼罩而来。
他知道,这场围绕家庭、亲情和过往秘密的战争,远比商场上的明刀明枪,更加凶险,也更加致命。他必须赢,为了承安,为了晓云,为了这个家,他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