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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痛觉黑市

夜璃抱着小烬,像抱着一段刚从冻土里刨出的、僵硬扭曲的树根,在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里狂奔。孩子的身体在她臂弯里微微震颤,那非人的、喉咙被勒紧般的“呃…呃…”声断断续续,每一次痉挛都撞击着夜璃紧绷的神经。那张强行拉扯出的“笑容”,即使在黑暗中,也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夜璃的视网膜。她不敢低头看,只是死死箍住女儿冰冷僵硬的身体,赤脚在冰冷的碎石和金属残片上碾过,每一步都留下湿黏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印记——那是她掌心被石碑磨破的伤口渗出的血。

天光挣扎着从地平线渗出,灰白而稀薄,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片废墟的轮廓勾勒得更加狰狞。夜璃终于力竭,踉跄着冲进一片由巨大、倾斜的金属板块和风化岩壁构成的狭窄峡谷。峡谷入口处,那些被新人类涂改过的岩壁在晨光中显露出来。曾经色彩奔放的狩猎图景,如今只剩下大片大片用漆黑燧石粉刻画的冰冷符号和几何图形,覆盖着祖先的狂野灵魂,像一道无声的封印。

峡谷深处,空气浑浊凝滞,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金属锈蚀、某种腐败甜腻和浓烈汗酸的气息。人。很多人。他们无声地聚集在峡谷两侧岩壁的凹陷处、巨大金属残骸的阴影里,如同依附在巨兽骸骨上的苔藓。没有交谈,没有眼神接触,只有肢体在沉默中缓慢而怪异地移动,像一群提线木偶在进行一场疲惫的仪式。

这就是“痛觉黑市”。哑纪元里,沉默交易的深渊。

夜璃抱着小烬,蜷缩进一个相对干燥的岩壁凹槽里,用破烂的织物尽可能裹紧孩子还在无意识痉挛的身体。她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拉风箱般作响,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死寂的“市场”。

她的视线很快被峡谷中央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吸引。那里聚集的人最多,形成一圈密不透风的沉默之墙。圈子的核心,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相对“体面”的、用某种暗绿色合成纤维拼接的连体衣,虽然同样布满污渍和磨损,但在这片废墟中已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脸上覆盖着半张锈迹斑斑的金属面具,只露出削薄的下巴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具的阴影下转动,锐利、冰冷、贪婪,如同秃鹫在尸骸上空盘旋。他是商人,黑市的“通觉贩子”。

商人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布满凹痕的金属箱子。箱子里垫着肮脏的黑色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的块状物。那些东西表面粗糙,布满细小的孔洞和结晶状的凸起,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甜腻中混合着强烈腐败气味的恶臭。夜璃认得那种气味,曾在某些被遗弃太久、彻底腐烂的脑组织附近闻到过——**脑晶**。高度浓缩、结晶化的腐烂脑组织,黑市里流通的“硬通货”。

商人的目光扫过沉默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缓缓抬起手,手里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主体像一块压扁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矿石,表面布满细微的电路蚀刻纹路。一端延伸出几根细长、尖锐、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金属探针,另一端则连接着几根缠绕在一起、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生物神经束。

**神经电极**。

人群的沉默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得更低了,但一种焦灼的、近乎饥饿的渴望却在无声中弥漫开来,像无形的瘴气。几个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空洞的眼神死死盯住商人手中的电极,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商人动了。他无声地走到一个枯瘦如柴、眼窝深陷的男人面前。那男人穿着破烂的皮坎肩,裸露的胸膛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疤痕,像一张丑陋的地图。他的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死死盯着电极。商人伸出戴着露指手套的手,示意。

枯瘦男人立刻急切地点头,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折断脖子。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恶臭的灰白色**脑晶**。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两块递给商人。

商人掂量了一下,金属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他示意枯瘦男人坐下,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然后,他俯下身,动作精准而冷酷,将那神经电极上几根尖锐的探针,毫不犹豫地、深深刺入男人两侧太阳穴附近的皮肤!探针穿透皮肉,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枯瘦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喉咙里爆发出无声的嘶吼,整张脸扭曲变形,眼球因剧痛而可怕地凸出!汗水如同开闸般从他额角、脖颈汹涌而出。但紧接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覆盖了他扭曲的痛苦——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痛苦与极致欢愉的痉挛,一种病态的、到达巅峰的释放感。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肮脏的前襟上。他正在“享受”神经电极强行刺激大脑皮层产生的、虚假而强烈的“痛感”。

几秒钟后,商人猛地拔出了探针。探针尖端带着一丝暗红的血珠。枯瘦男人紧绷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靠在岩石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脸上残留着那种虚脱般的、餍足的空洞。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酷刑只是一场梦。他满足地、麻木地蜷缩起来,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商人冷漠地转身,走向下一个“顾客”。他的动作熟练而高效,如同屠宰场流水线上的工人。接受“服务”的人形态各异,有的像枯瘦男人一样迫不及待,有的则带着麻木的顺从。但无一例外,当电极刺入,虚假的剧痛洪流冲垮神经堤坝的瞬间,他们的脸上都会爆发出那种扭曲的、混合痛苦与狂喜的表情。那是他们在哑纪元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活着的“滋味”。

夜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怀里的小烬身上。孩子的痉挛似乎减弱了一些,喉咙里那种勒紧般的“呃…呃…”声音消失了。但那张脸……那强行拉扯出的“笑容”并未完全褪去,嘴角依旧维持着一个僵硬的、怪异的弧度。更让夜璃心头发冷的是,小烬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此刻竟微微睁着。瞳孔深处,那片死寂的墨色里,那两点幽蓝的鬼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缓慢地转动着,似乎在“看”着什么夜璃无法看见的东西。

夜璃顺着小烬那没有焦距、却泛着幽蓝光芒的视线望去。

视线尽头,是峡谷边缘,靠近墨焰石碑辐射区外围的一片区域。几株被铁锈乳汁浇灌的金属植物顽强地从岩缝中钻出,枝干泛着病态的灰白金属光泽,顶端挂着几颗尚未成熟的、同样灰白坚硬的金属果实。在它们旁边,紧挨着岩壁的阴影里,一株同样的金属植物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它的枝干枯萎、蜷缩,失去了所有金属光泽,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黑色,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顶端一颗畸形的果实,也早已干瘪、发黑,像一块被遗弃的废铁。这株植物死了。

夜璃的目光落在那株死去的植物上,心头掠过一丝模糊的异样感。这并非黑市区域第一株枯萎的金属植物,在这片被石碑辐射的土地上,死亡本是常态。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就在她念头闪过的瞬间,怀里的小烬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痉挛。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带着某种目的性的蠕动。

夜璃低头。小烬那只没有被她身体压住的小手,正极其缓慢地、如同梦游般抬起。细瘦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尖带着孩童特有的、尚未被磨砺的柔软,方向正对着那株枯萎的金属植物。

夜璃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小烬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就在小烬的指尖无意识地朝着枯萎植物方向虚点的刹那,夜璃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在那株死去的、灰黑色的金属植物干枯龟裂的表皮下,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抹幽蓝色的微光!那光芒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如同幻觉,却冰冷异常,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意。

夜璃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小烬那只抬起的手轻轻按了下去。孩子没有任何反应,瞳孔里的幽蓝光芒依旧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夜璃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然而,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夜璃。她再次看向那株死去的植物,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搜寻着每一寸龟裂的灰黑色表皮。她需要确认。

就在这时,峡谷中央的“交易”似乎告一段落。商人合上了他的金属箱,里面剩下的脑晶不多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沉默的人群,搜寻着新的“顾客”或“货源”。很快,他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峡谷边缘,那几株生长在岩缝中的金属植物上。

商人迈开步子,无声地穿过沉默的人群。他走到那几株植物旁,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灰白色果实的大小和硬度,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果皮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显然在评估这些“原材料”的价值。他的动作很专注,直到他检查完最后一颗果实,准备起身时,目光才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株枯萎死去的植物。

商人的动作停顿了。

他蹲在那里,没有立刻站起来,金属面具下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株枯死的植物上。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果实,而是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枯萎枝干表面的一层薄薄浮尘。

夜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商人的手指在拨开浮尘后,停留在枯萎枝干某处龟裂的缝隙边缘。他的指尖似乎在那道缝隙的边缘反复摩挲、确认着什么。

几秒钟后,商人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看那枯死的植物,也没有去看那些健康的金属植物。他微微侧过身,那双隐藏在金属面具阴影后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穿透峡谷里浑浊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夜璃和她怀中的小烬!

那目光冰冷、探究,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捕食者发现猎物秘密的锐利!

夜璃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低下头,避开那毒蛇般的视线,将小烬的脸更深地埋进自己的胸口,用破烂的织物遮挡住孩子嘴角那僵硬的怪异“笑容”和眼中幽幽的蓝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看见了?他发现了什么?那枯死的植物……和小烬有关?

商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金属雕像,目光沉沉地盯在夜璃母女藏身的凹槽方向,足足有十几秒。峡谷里的死寂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连那些刚刚经历过“痛觉”巅峰、陷入麻木的瘾君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终于,商人收回了目光。他什么也没说,提起地上的金属箱,转身,无声地朝着峡谷深处另一个更幽暗的岔口走去,身影很快被嶙峋的岩壁和堆积的金属垃圾吞没。

直到那冰冷的目光彻底消失,夜璃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商人最后那充满探究和冰冷算计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烙印在她心头。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带着小烬,远离这个深渊。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准备抱起小烬离开这个危险的凹槽。就在她手臂移动的瞬间,怀里一直僵冷的孩子,突然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动作清晰而明确。

小烬那只没有被夜璃压住的小手,再次抬起。这一次,不再是梦游般的无意识指向,而是带着一种孩童笨拙却坚决的探索欲。小小的指尖,直直地伸向凹槽边缘,岩壁缝隙里顽强探出的一小片暗绿色的、肥厚的苔藓。

夜璃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小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潮湿的苔藓。

就在指尖距离苔藓还有半寸之遥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感,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透过夜璃紧贴岩壁的脊背传来!仿佛她抱着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微型的、即将爆裂的能量核心!

夜璃骇然低头。

小烬的指尖,距离苔藓尚有一线之隔。但在那片暗绿色的苔藓表面,就在小烬指尖正对的位置,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几点幽蓝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最微小的星辰,冰冷、纯粹,只有针尖大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苔藓表面极其迅疾地、沿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轨迹闪烁、跳跃!如同几粒被赋予了生命的、狂舞的蓝色冰晶!

夜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猛地想起刚才那株枯死金属植物表皮下一闪而逝的幽蓝!那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小烬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的鬼火,骤然间光芒大盛!不再是缓慢转动,而是如同被投入燃料般猛烈燃烧起来!幽蓝的光芒几乎要透出眼眶!她脸上那僵硬的怪异“笑容”,在幽蓝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诡谲非人!

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夜璃怀里猛地一挺!喉咙深处再次挤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刮擦般的“呃——!”声!

夜璃再也顾不上隐蔽,她不顾一切地收紧手臂,死死抱住剧烈颤抖的小烬,用身体的力量压制着她,同时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苔藓上狂舞的幽蓝光点。她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原始毁灭意志的“力量”,正不受控制地从女儿小小的身体里溢出,试图扑向那片苔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峡谷深处,靠近商人消失的那个幽暗岔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惨叫!

“啊——!!!”

那声音撕裂了峡谷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利刃划破裹尸布!这叫声并非来自神经电极制造的虚假痛苦,而是蕴含着一种真实的、灵魂被撕裂般的、血肉被活生生啃噬般的剧痛!

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惨叫声,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小烬剧烈颤抖的身体!

孩子瞳孔深处猛烈燃烧的幽蓝鬼火,如同被冷水浇熄般骤然一暗!那股即将失控溢出的冰冷混乱力量猛地一滞!小烬挺直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喉咙里的怪响戛然而止。她眼睛一闭,头一歪,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一种无知无觉的昏沉状态。只有嘴角那僵硬的怪异弧度,依旧残留。

那片苔藓上狂舞的幽蓝光点,也如同失去了能量来源,闪烁了几下,迅速黯淡、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璃惊魂未定地抱着再次“安静”下来的小烬,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猛地抬头,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

峡谷深处,那个幽暗的岔口,此刻正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几个离得近些的黑市人群,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远离那个如同怪物巨口的岔口。

夜璃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发生了什么?那声惨叫……是谁?和商人有关吗?还是……和小烬刚才差点失控的力量有关?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那株枯死的金属植物……那片苔藓上狂舞的幽蓝光点……小烬眼中燃烧的鬼火……还有那声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惨嚎……这一切破碎的碎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足以致命的联系?

商人最后那个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她眼前。他看见了枯死植物的异常,他看见了她们母女。他不会放过她们。

夜璃抱紧怀里冰冷僵硬的小烬,蜷缩在冰冷的岩壁凹槽里,感觉自己正被一张无形而巨大的、名为恐惧的网,越收越紧。哑纪元的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冷,更致命。而她的女儿,似乎正站在那黑暗旋涡的最中心。

痛觉黑市

痛觉成了商品,神经成了货架。 商人兜售虚假痛感,电极刺入颅骨。 瘾君子大脑结晶化,沦为活体宝石。 小烬在实验室意外发现: 最纯粹的痛苦,竟能杀死蔓延的金属植物。 ——当毁灭成为解药,谁敢吞下这剂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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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的钢铁、陈年的机油、还有某种浓得化不开的、金属缓慢腐烂时渗出的甜腥——这就是“铁锈巷”的底色。巷子深埋在“铸铁城”那庞大、臃肿、如同巨兽内脏般盘根错节的钢铁结构最底层。这里的光线不是被“给予”的,而是从上层无数缝隙、管道和泄露的冷凝液中艰难“漏”下来的,污浊、粘稠,像掺了油污的泥浆,勉强涂抹在扭曲的金属墙壁和锈迹斑斑的管道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带着金属碎屑的粘液,肺叶被无形的手攥紧,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巷子两侧,是歪斜、仿佛随时会坍塌的金属窝棚,用废弃的飞船隔板、扭曲的承压梁和不知名的巨大铆钉勉强拼凑。更多的“摊位”则直接开在巨大的、早已停止运作的管道裂口或废弃的阀门腔室里。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蠕动,大多佝偻着背,肢体不自然地扭曲,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日照和浸泡在金属废气中的病态青灰。他们的眼睛,是这片污浊中最刺目的东西——浑浊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非人的渴望,如同即将饿毙的鬣狗盯着腐肉。那是对“货”的渴望。对“痛”的饥渴。

小烬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得露出内衬纤维的灰色工装外套,竭力将自己缩进管道投下的一道狭窄阴影里。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有机溶剂混合的气味,是她从上面那个勉强维持运转的“生态平衡维护站”带下来的唯一标识。她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污浊空气灼痛的肺部。太近了。离那些燃烧着非人渴望的眼睛太近了。她能清晰地闻到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气息——不是汗臭,不是污垢,而是一种……内在被蛀空后留下的、冰冷的金属锈蚀味,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劣质合成香料的甜腻。那是“货”的残留,是大脑正在晶化的预兆。

“新货!刚到的‘深寒冰狱’!纯度保证!带你体验绝对零度的灵魂冻结!” 一个尖锐、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声音在几步外炸响,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小烬猛地一缩,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瘦得像金属骨架般的男人。他裹在一条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毯子里,毯子下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手背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数根细小的、如同水蛭般的暗银色探针,探针尾部连着细若蛛丝的导线,最终汇入他胸前一个鼓囊囊、不断发出微弱嗡鸣的金属盒子——神经电极的控制器。他的脸深陷在毯子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瞳孔深处仿佛有两块正在疯狂结晶的冰蓝色矿石。

他的摊位上没有实体货物,只有那个嗡鸣的控制器,以及控制器旁边一个敞开的金属小盒。盒子里,躺着几枚指甲盖大小、形态各异、散发着幽幽微光的结晶体。它们有的像破碎的冰凌,折射着冰冷锐利的蓝光;有的如同凝固的琥珀,内部封存着扭曲的、仿佛在无声尖叫的阴影;有的则像粗糙的、布满尖刺的黑曜石,吸吮着周围本就不多的光线。这些,就是“货”的终端——大脑皮层过度“品尝”虚假痛感后,异化凝结成的“痛觉晶核”。是瘾君子们最终支付给“痛觉商人”的货币,也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墓碑。

“嗤……‘深寒’?上个周期的垃圾了。” 另一个更低沉、带着金属共振般嗡嗡声的嗓音响起,充满了不屑。声音来自巷子更深处一个巨大的、如同废弃锅炉般的金属腔室入口。腔室边缘,倚靠着一个“东西”。它勉强保持着人形轮廓,但身体的绝大部分,已经被一种半透明、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水晶状物质覆盖、取代。它的头颅尤其恐怖,左侧太阳穴以上,完全被一块巨大的、内部仿佛有粘稠紫黑色烟雾在缓缓流淌的晶簇所取代。晶簇表面布满尖锐的棱角,折射着污浊的光线,投射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只有右眼和嘴巴的一小部分还残留着人类组织的痕迹。那只残存的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布满污黄的血丝,瞳孔却缩成一个针尖大小的点,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极度饥渴的光芒。它的声音就是从那张勉强还能开合的、残留着干裂皮肤和晶化边缘的嘴里发出的,带着水晶摩擦般的刺耳质感。

“试试这个……‘千刃熔炉’……” 晶化怪物的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嗡鸣,它那只残留的人类手臂(手臂末端的手指也呈现出半晶化的僵硬)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自己头颅上那块巨大的、流淌着紫黑色烟雾的晶簇核心。那里,几根粗大得多的、如同荆棘般的暗金色电极深深刺入晶簇内部,电极尾部同样连接着一个更庞大、嗡鸣声更响、表面布满复杂管线和散热孔的控制器。“……真正……触及灵魂的……焚烧……和……撕裂……保证……让你……忘了……自己……是坨……会烂的肉……” 它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词都伴随着晶簇内部烟雾的加速翻涌,仿佛说话本身也在消耗着它残存不多的、非晶态的生命力。

小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盯着晶化怪物头颅上那枚巨大的、仿佛在呼吸的紫黑色晶核。那里面……是什么?是无数叠加的痛苦记忆?还是某个被彻底净化湮灭的意识最后的残响?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痛”,才能将一个人扭曲、凝固成如此亵渎生命的模样。更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像追逐甘泉一样,主动拥抱这种通向非人终点的酷刑。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从她藏身的管道阴影斜对面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损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小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侧过头。

一个男人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墙角,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看起来比巷子里大部分“居民”要“新鲜”一些,至少皮肤还没有完全变成青灰色,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然而,他的状态却濒临崩溃。他的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皮,指甲缝里全是血污和碎发。一根同样型号的暗银色电极探针,深深地刺入他左侧太阳穴附近的皮肤,探针尾部细小的导线连接着他怀里一个同样嗡鸣着的控制器。他紧闭双眼,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地转动、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出来。整张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肌肉痉挛着,鼻涕、眼泪和失控的口涎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下巴和前襟。

“不……不要了……停下……求你……停下……” 男人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停下?” 一个滑腻、冰冷、如同毒蛇在金属表面爬行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男人面前。他穿着剪裁合体、材质奇特的黑色长袍,袍子的表面如同活物般流动着金属熔液般的暗光,却又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布非革的奇异质感。他的脸藏在宽大的兜帽阴影里,只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薄得像两片锋利的刀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微笑。他的手上戴着同样材质的手套,此刻正优雅地、如同把玩一件艺术品般,轻轻抚摸着男人怀里那个嗡嗡作响的控制器。指尖在控制器表面几个微小的调节旋钮上轻轻滑动。

“亲爱的顾客,‘蚀骨之拥’的体验才刚刚开始呢。” 黑衣商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浸透了毒液的温柔,“你付的‘晶尘’只够前奏。想要停下这美妙的旋律?要么,支付更多的‘晶尘’……” 他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控制器旁边一个敞开的、天鹅绒衬底的小盒子,里面躺着几粒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晶体碎屑——那是男人之前支付的部分“痛觉晶核”研磨成的粉尘。“……要么,就彻底拥抱它,让这痛苦升华为你灵魂的冠冕,凝结成更璀璨、更永恒的……‘宝石’。” 商人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男人剧烈颤抖的身体,以及他太阳穴上那根随着痛苦加剧而微微震颤的探针。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对即将收获“果实”的期待和评估。

男人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后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那声音在狭窄的铁锈巷里尖锐地回荡,却只引来周围几道更加贪婪、更加饥渴的注视。他抓挠头皮的双手力量陡然增大,皮肤被撕裂,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与眼泪鼻涕混合,更显污秽。他怀里的控制器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疲劳断裂前的尖啸,指示灯疯狂闪烁。

小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她看着那男人在商人“温柔”的操控下,在虚假的、却足以摧毁意志的痛苦地狱中翻滚哀嚎。她看到他太阳穴附近,那根探针刺入点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闪光?一种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微光,如同地下缓慢生长的劣质水晶,正一点点侵蚀着血肉的领域。

脑在晶化!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小烬的血液。那个晶化怪物的可怖结局,正在这个男人身上加速上演!那所谓的“永恒宝石”,就是活生生的人脑被痛苦异化后的最终形态!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恐惧和极致愤怒的战栗,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不能再待下去了。每一秒呼吸这里的空气,都像是在吸入晶化的孢子。她必须离开,离开!回到她那个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的维护站实验室去,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仪器稳定的嗡鸣,有需要照看的样本……样本!

她猛地想起那个被隔离在培养槽里的、顽固的“血根蕨”样本——一种根系如同活体金属丝线、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片的异化植物。它正在疯狂汲取营养液中的金属离子,根系甚至开始侵蚀强化玻璃槽壁。常规的生物抑制剂对它毫无效果,反而像是在给它施肥。

就在小烬试图挪动僵硬的身体,沿着管道的阴影悄悄退走时,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人,在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中,身体剧烈地一挣!他怀里那个疯狂嗡鸣、指示灯乱闪的控制器,竟被他痉挛的手臂猛地甩脱!

嗡鸣的黑色金属方块,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祥的弧线,带着它尾部拖曳的、连接着男人太阳穴探针的细导线,如同一条垂死的毒蛇,直直地朝着小烬藏身的阴影砸了过来!

“砰!”

一声闷响。控制器沉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距离小烬的脚踝不到半尺!那根致命的导线被绷得笔直,另一端还牢牢地插在男人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太阳穴上!

“呃啊——!”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牵动伤口,发出更加凄厉的痛呼,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小烬的心脏瞬间停跳!她像被冻结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控制器的外壳在撞击中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复杂的、闪烁着微光的微型电路暴露出来,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指示灯疯狂地明灭,仿佛内部某种精密的平衡被打破,失控的能量正在寻找宣泄的出口!

更要命的是,那个黑衣商人!他那戴着非布非革手套的手,已经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指如同捕食前的毒蛇,精准地指向了阴影中暴露出来的小烬!兜帽的阴影下,那两片刀锋般的嘴唇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那不再是虚伪的温柔,而是猎手锁定猎物时,纯粹的、冰冷的兴趣。

“哦?” 滑腻如蛇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男人的惨嚎和控制器失控的滋滋声,“看来……今天还有意外收获?一个新鲜的……潜在客户?”

寒意,比铁锈巷最深的黑暗还要冰冷千倍,瞬间攫住了小烬的四肢百骸。跑!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但她僵硬的肌肉,却像被无形的恐惧之钉,死死钉在了原地。商人那只抬起的手,仿佛带着某种禁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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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站的实验室像个被遗忘的金属胃囊,嵌在铸铁城庞大躯体一处相对“干净”的褶皱里。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嘶鸣,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味和消毒水那尖锐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气息。冰冷的白光从头顶的条形灯管流泻下来,照亮了工作台上凌乱的仪器:显微镜的金属镜筒闪着冷光,离心机沉默地蹲伏着,一排排试管和培养皿在架子上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

小烬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板滑坐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铁锈巷里那滑腻如蛇的声音、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嚎、控制器失控的滋滋声、还有商人兜帽下那冰冷如刀锋的注视……所有声音和画面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中疯狂回旋、炸裂。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左侧太阳穴附近——那里光滑依旧,没有探针,没有伤口,只有一层冰冷的薄汗。但一种幻觉般的、被冰冷金属刺入的锐痛,却顽固地残留着,让她猛地缩回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刺痛才稍稍拉回理智。

“冷静…必须冷静…” 她大口喘息,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实验室最深处那个被单独隔离的区域。

强化玻璃制成的恒温培养槽,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微缩的水晶棺材。槽内,一株植物正无声地展示着它亵渎生命的姿态——血根蕨。它的主体像一团纠缠的、锈红色的金属荆棘,细密的根须如同活体的金属丝线,贪婪地扎进特制的、富含金属离子的凝胶培养基中,像血管般搏动着汲取养分。几片边缘锋利如剃刀的墨绿色叶片,从荆棘丛中伸出,叶片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氧化铜的诡异蓝绿色泽,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它并非静止。肉眼可见地,那锈红色的“荆棘”正极其缓慢地膨胀、分叉,如同某种冰冷的肿瘤在增殖。最令人心悸的是它根系的末端,无数比发丝还细的金属根须,正顽固地、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强化玻璃槽壁!玻璃内表面,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细微的白色刮痕,像垂死生物最后的挣扎印记。

常规的生物抑制剂——那些装在蓝色、绿色、紫色安瓿瓶里的清澈液体——如同最无力的安抚,被均匀地喷洒在培养基表面。它们短暂地让那些搏动的根须瑟缩一下,如同被热水烫到的水蛭,但仅仅几秒钟后,侵蚀的势头便以更猛烈的姿态卷土重来!那些细密的根须甚至分泌出一种粘稠的、带着金属反光的酸性分泌物,加速溶解着玻璃的硅质结构。咔…咔…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如同死神磨牙,透过厚重的玻璃隐隐传来。

小烬撑着冰冷的门板,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那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培养槽。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膝盖、胸口……她最后的希望,那个基于有机酸螯合原理的最新抑制剂配方,就在刚才铁锈巷的遭遇中,连同她的采集包一起,不知遗落在哪个肮脏的角落。完了。一切都完了。血根蕨一旦突破这最后的屏障,它的金属根系将如同瘟疫般顺着维护站的管道系统蔓延,侵蚀结构,污染循环……整个维护站,甚至它所维系的这片区域脆弱的生态平衡,都将被这冰冷的、无生命的增殖所吞噬。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那里,除了冰冷的仪器和废弃的抑制剂安瓿瓶,还躺着一样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个从铁锈巷飞来的、外壳撞裂的神经电极控制器。它像一个被遗弃的黑色心脏,裂开的缝隙里,暴露的微型电路板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不稳定的幽光,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滋滋电流声。男人惨嚎的面孔和晶化怪物那流淌着紫黑色烟雾的晶簇头颅,瞬间在她脑海中重叠、放大!

“痛苦……结晶……” 一个疯狂、冰冷、带着自毁气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剧毒藤蔓,猛地攫住了小烬濒临崩溃的神经。

既然一切都要毁灭……

她的视线,从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控制器,缓缓移向培养槽中那冰冷增殖的血根蕨。那不断侵蚀玻璃的根须,那闪烁着金属死光的叶片……一种冰冷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决绝,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那就让毁灭本身……成为武器!

她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冰冷的手指一把抓起工作台上那个裂开的控制器!指尖触碰到外壳冰冷的金属和裂缝边缘粗糙的断口,一种触电般的、混杂着厌恶和某种病态兴奋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她另一只手,抄起一根备用的、闪着寒光的探针——和刺入铁锈巷那些人太阳穴上的一模一样!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小烬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锁定自己左手前臂内侧,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里神经末梢密集。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尖锐冰冷的探针,带着一种亵渎的仪式感,狠狠刺穿了薄薄的皮肤和皮下组织!比预想中更剧烈的、纯粹的物理性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钎,瞬间贯穿了手臂,狠狠凿进大脑皮层!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汗水瞬间从额头、后背渗出。

几乎是同时,她颤抖的右手,将控制器裂口处暴露的几根能量输出导线,粗暴地、精准地按压在了探针尾部裸露的金属接口上!

嗡——!!!

控制器内部发出一声濒死的、被强行激活的尖啸!指示灯疯狂爆闪!一股狂暴的、失控的电流脉冲,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顺着探针导线,蛮横无比地冲入小烬的手臂神经!

灼烧!

第一重痛苦如同沸腾的钢水,沿着神经束疯狂奔涌!手臂仿佛被投入熔炉,每一寸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粒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在极致的高温中扭曲、碳化!痛感不再是模拟,而是电流对神经本身的物理性破坏带来的真实地狱!小烬的身体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后弹起,重重撞在工作台上,试管架哗啦倾倒,玻璃碎裂声刺耳。她的左手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皮肤瞬间变得通红、肿胀,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暴凸出来,被探针刺入的伤口周围,肌肉组织在电流的蹂躏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濒临坏死的紫黑色!

“啊——!” 惨叫声终于冲破喉咙,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金属。她眼前一片血红,意识被这纯粹的、毁灭性的灼烧感撕扯得支离破碎。培养槽?血根蕨?实验?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充斥整个宇宙的、要将她焚成灰烬的痛苦!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焚身之痛彻底吞没的刹那,失控的控制器内部,某种混乱的、未被调试的模拟程序被这狂暴的输入信号意外激活了!

撕裂!

第二重痛苦毫无征兆地降临!不再是灼热,而是冰冷彻骨的、带着锯齿边缘的暴力撕扯!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铁钩,狠狠刺入她手臂的肌肉纤维、神经束、甚至骨髓深处,然后朝着四面八方、用尽蛮力地疯狂撕扯!要将她的手臂像破布娃娃一样活生生扯碎!骨膜被刮擦,肌腱被拉长到极限,神经如同琴弦般被绷紧、发出即将断裂的哀鸣!这痛苦叠加在尚未消退的灼烧感之上,如同冰与火的炼狱同时在她一条手臂上降临!小烬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弹动、扭曲,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绽开刺目的猩红。她的意识在双重酷刑的夹击下,彻底坠入一片由纯粹痛苦构成的混沌深渊。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收缩,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神经被撕裂的无声尖啸。

就在这意识濒临熄灭、身体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滋……嘎……”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异响,如同坚冰在春日暖阳下裂开的第一道缝隙,穿透了小烬意识中那震耳欲聋的痛苦轰鸣。

不是来自她濒临撕裂的手臂。

来自培养槽!

小烬布满血丝、视野模糊涣散的眼球,在生理性的泪水和痛楚的扭曲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丝角度,聚焦在隔离区的方向。

强化玻璃槽内,那株冰冷增殖、如同金属癌瘤的血根蕨,出现了变化!

那些原本如同活体金属丝线般、贪婪搏动、疯狂侵蚀着玻璃壁的锈红色根须……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紧接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剧烈的痉挛,顺着根须的主干,如同波浪般急速传递!不是正常的生长律动,而是一种……濒死的、痛苦的抽搐!仿佛那些金属丝线般的根须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疯狂地破坏、瓦解!

“滋嘎……咔……”

异象更清晰了!靠近培养槽壁的几根最活跃的、尖端已经分泌出金属光泽粘液的根须,其表面的锈红色泽如同被漂白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机的灰白!如同瞬间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那灰白色如同瘟疫,沿着根须的脉络飞速向上蔓延!更诡异的是,那些刚刚褪去颜色的部分,其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闪光在急速生成!

枯萎!硬化!晶化!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小烬意识中那被痛苦填满的混沌黑暗!她的大脑甚至来不及理解这违背所有生物常识的现象,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反应!

“呃啊——!!”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和狂喜的嘶吼!那只未被探针蹂躏的右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猛地伸出,死死抓住了连接着探针和失控控制器的导线!不是拔掉!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导线更紧、更粗暴地压在探针接口上,压向自己那已经灼伤肿胀、肌肉撕裂、濒临坏死的左臂!

更多的痛苦!更强的电流!更狂暴的神经信号!

嗡——!!!控制器发出最后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咆哮!幽蓝的电弧在裂口处疯狂跳跃!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彻底撕裂焚毁的电流脉冲,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沿着神经束,狠狠轰入她的大脑!

这一次的痛苦,超越了灼烧和撕裂,达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纯粹的毁灭维度!小烬的身体如同被抛上岸的鱼,最后一次猛烈的、反弓般的弹跳,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边缘!眼前彻底被一片纯粹的白光吞没,耳中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瞬间被极致的痛苦抹平了所有声息。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熄灭了。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失控的控制器,在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指示灯彻底熄灭,变成一块冰冷无用的废铁。电弧消失。

小烬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板上,左臂一片狼藉,伤口焦黑,肿胀得不成样子,皮肤下是可怕的淤血和撕裂伤。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咬破嘴唇的血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探针还深深插在手臂上,导线无力地垂落。

死寂。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

培养槽的方向,再次传来声音。不再是细微的“滋嘎”声。

是“沙……沙……沙沙……”

如同无数干燥的、细小的颗粒在摩擦、剥落。

惨白的灯光下,那株曾不可一世的血根蕨,此刻呈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它所有的根须、所有的叶片、乃至那锈红色的主干荆棘丛,全部褪尽了生命的色彩和金属的光泽,化作了统一的、死寂的灰白!仿佛在刹那间经历了亿万年时光的彻底风化!更恐怖的是,在这片灰白之上,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冰冷微光的晶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析出、凝结、蔓延!如同覆盖了一层快速生长的、剧毒的冰霜!那些晶粒在灯光下折射着无机质的冷光,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死亡低语的“沙沙”声。整株植物,正在从活体的金属异化形态,向着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矿物结晶态,不可逆转地转变!

小烬的手指,在她彻底陷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瞬,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冰冷的地板,距离那根连接着她与毁灭、痛苦与解药的黑色探针导线,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实验室冰冷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另一种更冷、更硬的气息取代——那是岩石粉碎后的粉尘味,是金属在绝对低温下断裂的脆响,是生命被痛苦强行冻结、转化为永恒无机物的……死亡结晶的气息。

暗处,通风管道网格的阴影里,两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非自然的红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遥远的星辰冷漠地眨了下眼,随即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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