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白水城彻底沉入边塞特有的、带着一丝苍凉的静谧。白日市集的喧嚣、军营的操练声尽数敛去,唯有呼啸的风声掠过土墙和旗杆,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显夜的空旷与清冷。“驼铃驿”客栈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唯有二楼东方墨客房的那一扇窗,依旧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郭震轻轻推开房门时,东方墨正临窗而立,并未回头,仿佛在凝望窗外无边的夜色,又仿佛只是在静听风吟。桌上,油灯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一盏清茶正氤氲着淡淡的白气。
“大哥。”郭震掩上门,唤了一声。他已换下便装,虽未着戎装,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军旅的锐气与郑重已然初现。
东方墨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郭震身上,平静无波,却似乎已将他心绪的变化尽收眼底。“都安置妥当了?”他走向桌边,示意郭震坐下,亲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嗯。”郭震在对面坐下,双手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熨帖着微显激动的心。“裴参军已安排我明日一早便入驻营中,暂领参军从事之职,随他处理军务。”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东方墨,眼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大哥,若非你昨日点拨,我或许还在市井间凭意气行事,难窥此中乾坤。此番机遇,实赖大哥引导。”
东方墨微微摇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路是你自己选的,才学是你自身所具。我不过是将你引至路口,能看到何种风景,能走出多远,皆在你自身。裴行俭是能吏,亦是明师,跟随他,于你是难得的历练。”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郭震重重点头:“我明白。军中非比江湖,规矩森严,关系错综。我会谨言慎行,多听多看,先从这参军从事做起,脚踏实地。”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必当竭尽全力,不仅要站稳脚跟,更要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不负大哥期望,亦不负胸中所学。”
“甚好。”东方墨的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是欣慰的表示。“军中之道,首重‘势’与‘序’。顺势而为,方能借力;谨守秩序,方能存身。然则,势有明暗,序有表里。明处,需恪尽职守,建立功业,赢得信任,此乃立身之本。暗处……”他话音微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人所不知,方能于关键时刻,把握先机,甚至……扭转乾坤。”
说着,东方墨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桌上。那是一枚玉佩,通体墨黑,色泽深沉内敛,在灯光下却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玉佩造型古朴,并非寻常的龙凤花鸟,而是雕刻着某种玄奥繁复的云纹,中心似乎嵌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质地的材质,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二弟,”东方墨将玉佩推向郭震,“此玉你随身携带,非为装饰,亦非简单信物。”
郭震郑重地双手接过玉佩,触手微凉,却很快与体温相融,质地异常细腻坚韧。他仔细端详,感受到其中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
东方墨继续道:“西域局势波谲云诡,你初入军中,虽在裴参军麾下,亦难免会遇到明枪暗箭,或陷入信息不明的困境。这枚墨玉,关键时或可助你。”他指着玉佩中心那点细微的不同,“若遇极端危急、且无法通过常规途径求助之时,你可寻一僻静处,以内力缓缓灌注此点,同时心中默念你所处方位与紧要情由。此法会激发玉佩中蕴藏的一丝灵引,若方圆百里之内有‘墨羽’之人,且持有特殊的感应器物,或能有所察觉。”
郭震心中一震,握紧了玉佩。他明白,这并非一件普通的护身符,而是连接着大哥背后那张神秘情报网的钥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更是一份责任。“大哥,这……”
“记住,”东方墨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此非倚仗,而是最后关头不得已之备剑。军旅之功,仍需靠你自身一刀一枪、一策一谋去博取。过度依赖外力,反损心志,亦会暴露底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平日里,它便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我明白!”郭震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大哥放心,郭震必谨记教诲!此玉在身,如同大哥在侧,时刻提醒我谨言慎行,砥砺前行。不到山穷水尽,绝不动用此物!”
东方墨看着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感激、决心与郑重的光芒,知道这个义弟已然领会了自己的深意。他点了点头,再次举杯:“以茶代酒,为你明日征程饯行。前路或有风雨,但望你坚守本心,如利剑藏于匣中,静待出鞘之时,光寒西域。”
郭震亦举杯相迎,两盏清茶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边城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大哥保重!无论前程如何,你永远是我郭震的大哥!待我站稳脚跟,有所建树,再与大哥把酒言欢,细说边塞风霜!”
兄弟二人,一者将入军旅,于明处建功立业;一者将继续隐于暗处,运筹帷幄。此番分别,不知何时再聚。但此刻,在这小小的客房内,茶香袅袅中,那份基于相互欣赏与信任的兄弟情谊,却比任何盟约都更加牢固。窗外风声依旧,却仿佛不再凄冷,而是为这对即将各奔前程的异姓兄弟,奏响了一曲壮行的序章。
玉佩贴身收藏,带着东方墨的体温与期望,也带着郭震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坚定决心。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