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光阴,在终南山流转的云雾与玄机谷不绝于耳的讲诵操练声中悄然滑过。第二批八十一棵“新芽”,在系统而严苛的浇灌下,已褪去初入谷时的懵懂与生涩,逐渐显露出各自的棱角与底色。然而,成长的阵痛与磨合的波澜,也随之而来。
问题最先在细微处显露。膳堂用饭时,来自江南商贾之家的苏文瑾,下意识地将碗中不喜的菜蔬拨至一旁,虽旋即意识到不妥,那瞬间的举动却未逃过一旁默然用餐的青鸾锐利的目光。校场对练,边军遗孤石岳仗着力猛,几次三番将对手逼得狼狈不堪,虽遵守了不伤同门的底线,眉宇间却难免流露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倨傲。而在“法”科课堂上,当讨论涉及边贸律例时,出身西南边陲、对汉家律法本就生疏的阿昭,面对同窗们引经据典的辩论,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茫然与隐隐的自卑。
这些细微的裂痕,在一次跨科协作的团队任务中骤然放大。
任务模拟的是护送一份“机密文书”穿过一段预设了多重障碍与“敌方”拦截的谷地路线。苏文瑾所在的小队,需在规定时间内,利用所学的地理、机关、交涉甚至基础医毒知识,确保文书安全抵达。
起初,凭借苏文瑾的灵动机变与另一位精通机关学员的巧思,小队进展顺利,连破数道障碍。然而,在遭遇由高年级教员扮演的、“蛮不讲理”的“地方豪强”拦路索贿时,分歧产生了。
苏文瑾主张虚与委蛇,假意应承,以钱财或言语周旋换取通过,认为“达成目标方为上策”。而队中另一名性情刚直的学员则坚决反对,认为此举有损气节,且易留下后患,主张强行突破或另寻他路。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宝贵的时机在口舌中流逝。“敌方”援兵趁势合围,小队任务宣告失败。
校场边,东方墨与青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骄气未除,韧性不足,协作生疏。”东方墨语气平淡,点出关键。
当夜,失败的小队成员被单独留在了校场。青鸾立于他们面前,月色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
“今日之败,非败于敌手,乃败于自身。”她的声音如同浸染了夜露,寒冽刺骨,“苏文瑾,你可知,有些原则,不容交易?今日可假意屈从于‘豪强’,他日是否亦可屈从于敌国?墨羽行事,需有底线!”
苏文瑾面色一白,低头不语。
青鸾目光转向那主张强攻的学员:“刚直可嘉,然不知变通,便是迂腐!若另寻他路确能更快更安全,为何拘泥于一时意气?”
最后,她看向队伍中一直沉默、未能发挥作用的阿昭:“身负异禀,却因自卑而藏拙。团队之中,人尽其才,你的观察力呢?你对山林天然的熟悉呢?为何不用?”
一番训斥,如同冷水泼面,让几名少年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与此同时,东方墨则在“星枢”室内,召见了石岳。他没有斥责,只是让他回顾白日里对练的每一个细节。
“力强者,易折。”东方墨声音沉静,“你视同窗为何?磨刀石?抑或袍泽?墨羽非是独狼逞凶之地,乃是群策群力之网。若不能收束傲气,学会与不同特质之人协作,你这一身力气,终是莽夫之勇。”
石岳紧握着拳,脸上闪过一丝不服,但迎着东方墨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拳头,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九位教员明显加强了团队熔炼的科目。任务设计得更为复杂,强制要求不同背景、不同性情的学员组队,且必须依靠所有人的特长才能完成。东方墨与青鸾亦时有介入,或点拨,或警示。
变化在悄然发生。苏文瑾不再轻易提出“变通”之策,而是更注重分析利弊与长远影响;石岳在对练中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力道,甚至偶尔会指点招式不足的同窗;阿昭在一次野外辨识方向的团队任务中,凭借其对自然迹象的敏锐观察,引领小队率先抵达终点,赢得了同伴们惊异与敬佩的目光,她眼中的自卑,也渐渐被自信取代。
这一日,谷中警钟突然毫无征兆地长鸣!有“外敌”趁夜突袭,已突破外围警戒,正向核心区域渗透!
这是东方墨与青鸾商议后,启动的一次全谷范围的突发危机演练。
霎时间,谷内灯火管制,陷入一片黑暗与混乱。新学员们虽经数月训练,陡然面对如此逼真的“袭击”,仍不免惊慌。但在教员的厉声指挥与高年级学员的示范下,他们迅速依据预案,各司其职——有的占据要道利用机关阻敌,有的负责转移“重要物资”,有的组成小队进行反渗透搜索……
混乱中,苏文瑾所在小队遭遇“敌”主力,他不再执着于单方面计谋,而是与石岳等人紧密配合,利用地形节节抵抗;阿昭则凭借其超常的听觉与对环境的熟悉,数次预警了来自侧翼的偷袭;就连平日最沉默寡言的林涧,也在守护“星枢”入口的机关阵中,展现了惊人的冷静与精准的操作。
演练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黎明驱散黑暗,演练结束的号角吹响时,虽有多处“受损”,但核心区域未被“攻破”,大部分新学员都坚持到了最后,虽疲惫不堪,浑身尘泥,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历经风雨后的坚毅与沉稳。
高台之上,东方墨与青鸾并肩而立,望着校场上相互搀扶、清点人员的少年们。
“瑕疵犹在,然胚玉已显。”东方墨淡淡道。
青鸾微微颔首:“风雨洗礼过,新芽方知扎根之深,向上之难。”
优胜劣汰的机制,在这逼真的试炼中初显其效。这批新入谷的“新芽”,终于在真正意义上,经历了第一场风雨的考验,开始向着成为栋梁之材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