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宏走出长柏的房间,整艘船已经亮起了红色官灯,天边暮色渐浓,城内已然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青烟,充满烟火气息。
他拢了拢袖子,心中暗想这张大人还挺心急,晚饭时间,还来拜访。
走下甲板,张县令隔着老远就高声道:“盛大人,叨扰了。”
盛宏疾步上前,让家丁放行,口中客气道:“张大人客气,来,这边请。”
张凌是个直肠子,边走边看似无意调侃道:“盛大人,不老实啊,昨日那场祸事,你怎么将令爱的功劳抹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盛宏赶紧说明缘由,什么孩子太小不能太出风头,什么女儿家……
他说的情真意切,一派为女儿着想的模样,不过真实原因,张县令非常清楚,都是男人,都是一家之主,换做是他也必定会做出这般选择。
“张大人,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你必须往上报,可能否淡化小女的功劳,她毕竟年幼……”盛宏郑重提出请求。
“盛大人,本官也不能欺君啊,令爱生擒水匪三十余人,绞杀十余人,这般功劳,即使我瞒下来,等朝廷派人下来剿匪,说不定也会提审……”张县令为难道。
盛宏明白,墨兰这凶名怕是要上达天听了,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希望官家念在墨儿是先勇毅侯血脉的情分下,可以帮忙遮掩。
于是,盛宏又提出上暗折,至于要不要告知天下,由官家来决定。
这个要求不难,张县令倒是立刻同意下来,又提出要见一见四姑娘,这是要进行最终确认,盛宏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四个孔武有力的高手,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
盛宏苦笑道:“张大人这是要试试她的身手?”
张县令哈哈大笑,完全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实话实说道:“盛大人,不瞒你说,自从听了那些水匪的说法,本官就非常好奇,令爱到底是何等奇女子竟然能一力破万军。”
无法,盛宏直接让冬荣上去将墨兰叫出来,“提醒四姑娘带武器。”
墨兰这会正陪着林噙霜和盛长枫用膳呢,就听见冬荣来请,无奈只得快速扒了两口饭,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
一双眼睛还黏在桌上的醉鸡、大肘子、糕点上不放,不是她嘴馋,实在是昨日消耗太多,需要大量食物补充体力。
正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冬荣看四姑娘一副没吃饱的样子,顿感罪大恶极,却不得不提醒道:“四姑娘,等下可能要比武,主君让您带着武器。”
在墨兰投射过来的威胁眼神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要不然,要不然您告诉小的,您那把剑在哪里,小的去拿,您赶紧再吃点?”
露重善解人意的带着冬荣去拿剑,墨兰没有那些武痴的外人不允许碰自己武器的规矩,赶紧坐下又扒饭,她的动作很快,顷刻间,大肘子就一扫而空。
林噙霜在下午已经见识过她吃饭的阵仗了,丝毫没有嫌弃,眼中只有满满的心疼。
长枫放下筷子,将一旁的糕点全部装起来,又拿起一个水壶装满茶,“妹妹,你慢点吃,别噎着了,等下我陪你一起去,你在路上还能吃点糕点。”
墨兰给长枫一个肯定的眼神,又继续扒饭。
等门口传来冬荣催促的声音,她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碗筷,带着长枫朝外走去。
一路上,她的嘴就没停过,长枫第一次感受到投喂的快乐,看着妹妹小嘴鼓鼓的,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不过短短几十步距离,墨兰生生又干掉两盘子糕点,这才没有饥饿感。
盛宏指着正款款走来的墨兰道:“张大人,那就是小女墨兰。”
张县令心中暗暗称奇,这姑娘看起来身高只到他腰间,身材纤瘦匀称,长相也是娇弱可人那款,与他想象中长得五大三粗,男孩敦实模样简直是千差万别。
跟着他的四名高手都忍不住用看禽兽的眼神看张县令,其中一人小声道:“大人,您确定等下要我们四人一起与这个小姑娘打斗?”
另外三人也小声嘀咕:“是啊,是啊,这要是打出个什么好歹……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
盛宏瞥了几人一眼,心中冷哼,敢看不起他的墨儿,等会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墨兰和长枫与几人见礼后,张县令心中也开始打鼓起来,这姑娘看起来温柔知礼,一派深闺小姐的做派,真的能行?
他怀疑的看向盛宏,得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张县令放下心中的怀疑,笑着道:“贤侄女,本官听闻你昨日在剿匪过程中表现出色,我这几个下属也是个中好手,习武超过十几年,要不你们切磋一下?”
墨兰抽了抽嘴角,为这位县令大人的直接震惊,她从腰间抽出宝剑,随着寒光乍现,一个飞跃,轻身跳上码头空地,“那就请指教了。”
后面四个高手眼睛一亮,这轻盈的身法,果然不凡。
张县令更是眼前一亮,心中对墨兰能一人斩下那么多水匪的双臂有了一丝相信。
墨兰的功夫是内外兼修,比起四名只练了外家功夫的高手,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不过墨兰有心多玩会,也收了些力道。
这几名高手也非泛泛之辈,全是出自一个门派,不但刀法勇猛快速、气势逼人,且四人配合默契,身法灵活,劈、斩、砍、刺间不断变换阵型,倒是让墨兰隐隐对阵全真教北斗七星阵的感觉。
墨兰身法轻盈,飘逸灵动的步伐每每都能轻易躲过几人的攻势,刀剑相接间,火光飞溅,巨大的力量将四人的手臂震得一阵酸麻,几人互相对视,更是使出全力。
只是墨兰虽年纪小,又有巨力在身,即使不动用内力,也不过二十个回合就将几人打倒在地。
张县令走下船,连连称赞,虽然他不懂武功,却能看出自家下属已经全力出击,可对方却脸不红气不喘,明显是游刃有余。
“盛大人,令爱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英雄出少女”张县令称赞道,心中暗自惋惜,可惜是个姑娘,若是男子,以后必是大宋一员猛将。
盛宏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什么叫做英雄出少女,非要在他开心的时候提醒自家姑娘生了男儿的能力是吧。
墨兰怎会不明白两人的眉眼关司,陪着盛宏与张县令寒暄半晌,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聊到后面,张县令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诡异。
张县令走之前,低声与盛宏惋惜道:“盛大人,令爱巾帼不让须眉,若是一生葬送在后宅,属实可惜了。”
盛宏心中大惊,总觉得这人心中怕是在打什么小算盘,压低声音提醒道:“张大人,本官只希望女儿平安喜乐一生。”
张县令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只是离开前又别有深意的看了墨兰一眼,直叫墨兰心中发毛。
转过身,他小声嘀咕道:“盛大人也真是,大宋又不是没有女将军,开国名将高琼之妻不就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当年可是在寿州救驾和抗辽镇关中做出巨大贡献。”
墨兰心道,这小老儿当真有趣,竟然与这年代大部分文官不同,对女子入朝为官,上阵领兵毫不避讳。
不过,这一世,她志不在疆场,宋朝来过好多次,好几次都在打仗,这辈子她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妈宝女。
她绝对想不到,张县令刚刚的话可不是惋惜,他在给官家的密信中,大力夸赞了墨兰的功夫和胆识,更是暗戳戳表示如果有这样一员猛将在,何愁收不回燕云十六州。
官家赵祯读完信,有些不确定向张茂则问道:“茂则,先勇毅侯徐胜的曾孙女,是盛宏的第几女来着?”
张茂则回想了半天,这才有些不确定道:“启禀官家,奴才隐约记得好像是盛家四姑娘。”
赵祯喃喃低语,“果然是他的子孙,怪不得有故人之姿,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名男子多好”
若是几十年前,他定然会力排众议,好好培养墨兰这个有潜力的高手成为一名猛将,可他如今老了,又没有子嗣,朝政更是被文官集团左右。
终究是辜负了那些年的野望,辜负了年少的自己那满腔热血。
半晌之后,他还是不甘心,将信放到桌上,又道:“你去勇毅侯府传旨,将这封交给勇毅侯,让他们好好培养这位天赋卓绝的四姑娘,务必要让她熟读兵法,学习为官之道。”
张茂则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到勇毅侯府传旨。
勇毅侯听着这不伦不类的旨意,还不明所以,等看完信,他心中已然明了。
官家这是念着故人,又怜惜人才,明面上是让他培养四姑娘,实际上是将勇毅侯以前的人脉资源全部交给四姑娘呢。
对此,他心中并不怨,本就是捡来的爵位,又没有出息的子孙,眼看就要落寞了,若是盛四姑娘能撑起勇毅侯的门楣,即使是将爵位交还给先勇毅侯的嫡系血脉又如何。
只要能保住爵位,他的子孙后代才能源源不断受益,他没有大出息,子孙后代享福和他一人享福之间,他还是懂得取舍的。
于是,在盛墨兰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往后的命运就直接被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