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寒风卷着碎冰,刮在人脸上如刀割。
钱三江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宁光县的一把手,此刻哭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转眼就在下巴上结了冰碴。
李默没有立刻去扶他。
他只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这一跪,钱三江跪的不是他李默,而是跪自己错信小人的悔恨,是跪那几十万在风雪中挣扎的百姓。
这一跪,必须跪!
他心里积攒的愤怒、愧疚和压力,需要一个出口。
直到钱三江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身体也因为寒冷和激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李默才走了过去。
他没有说什么快起来之类的废话,只是伸出手搭在了钱三江的肩膀上。
稍一用力,将他从雪地里提了起来。
“钱县长,雪大地凉。”李默的声音平静无波,“有什么事情,进屋再说。”
这句简单到近乎冷漠的话,却像一盆温水,浇在钱三江几乎要炸开的脑袋上,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被李默半扶半拖地带进屋里。
屋里烧着煤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让他那冻得发紫的嘴唇,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李默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塞进他手里。
“李默同志......”钱三江捧着茶杯手还在抖,他张了张嘴,老脸涨得通红,“我......我......”
“我只是个人,不是神。”李默打断了他,自顾自地也在桌边坐下,“我能算到他们会阳奉阴违,用软钉子拖延时间,这是人性。
但我算不到钱县长你,会为了宁光县的百姓,做到这个地步。
你和姚叔一样,都是个好县长!为万民立命的好官!”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钱三江的眼圈又红了。
他以为李默会责备他,会嘲笑他识人不明。
可李默非但没有,反而点出了他内心最深的挣扎和决心。
什么叫算尽人心?这就是!
他不仅能看透敌人的算计,更能看透自己人的风骨!
钱三江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热茶,那股灼热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也烧掉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颓唐。
“李默同志,你不用说了。之前是我混账,被猪油蒙了心!”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从现在起,我钱三江就是你手上的一把刀!你说砍谁,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刀,暂时还不用。”李默摇了摇头,“我需要钱县长你,做一面盾。”
“盾?”钱三江一愣。
“对,盾!”李默的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接下来的计划,会比之前更激进,触动的利益会更大,遇到的反弹也会更猛烈。
我负责冲锋陷阵,但我的背后,需要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挡住所有来自我们内部的明枪暗箭。
这面盾,只有你在宁光县的你钱县长能当。”
钱三江看着少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
李默根本就没指望过赵光明那帮人能老老实实地执行命令。
他之前的种种布置,更像是一种试探,一次精准的甄别。
用最直接的方式,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自己跳了出来。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心计!
钱三江只觉得后背发凉,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是站在这个少年的身边,而不是对面!
“我明白了。”钱三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那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直,“李默同志,你放心。
你要的东西,会一字不差地尽快弄好摆在你面前。
宁光县这台机器,我亲自来给你上油、拧螺丝!谁再敢当那颗生锈的绊脚石,我亲手把他碾碎!”
说完,他对着李默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招待所。
带着一身的寒气和满腔的杀气,消失在风雪之中。
......
半小时后。
县政府会议室,再一次灯火通明。
气氛却比之前钱三江咆哮时还要压抑百倍。
所有部门的负责人都站在原地,连坐都不敢坐。
赵光明和王德发两个人的办公用品,已经被警卫员打包,像两袋垃圾一样扔在会议室的角落。
他们两个,则被关进了隔壁的禁闭室,据说明天一早就要送去劳改农场。
杀鸡儆猴的鸡已经杀了,剩下的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钱三江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沓崭新的任命书,让秘书一个一个地念。
“任命,关天同志,为县政府办公室临时主任......”
“任命,孙立军同志,为城建局临时局长......”
被念到名字的,大多是之前部门里不受待见的副手,或者是一些有能力却因为不懂钻营而被排挤的年轻干部。
这些人此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和激动所取代。
他们站出来,对着钱三江敬礼,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钱三江的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老油条们,声音冷得像外面的冰。
“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交接工作。
明天天亮前,谁的工作交接不完,或者交接得不清楚,那就跟着赵光明他们,一起去农场里把脑子里的水清一清!”
“现在,重新下达李默总顾问的命令。”
“第一,财政局、商业局、工商局,三个部门联合行动。
彻查全县所有企业、商户、个体户的资产情况。
我要一份最详细的名单,资产五万以上的,我要知道他家有几口人,亲家是谁,平日里跟谁来往密切。
天亮之前,这份名单必须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第二,城建局、规划局、土地局。把县城和周边最有开发潜力的十块地,给我圈出来!
不要拿那些犄角旮旯的垃圾地来糊弄我!我要知道每一块地的具体位置、面积、周边环境、未来规划。
我要你们用最诱人的语言,把它们夸成一朵花!同样,天亮之前,方案给我!”
“第三,宣传部、广播站、文化局。
把你们所有能动的人,能响的喇叭,都给我发动起来!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让全宁光县,从八十岁的老人到三岁的娃娃,都知道我们要开一场史无前例的‘救灾募资拍卖会’!要
把气氛给我炒起来,炒到天上去!”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决,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提出“困难”。
一个分管后勤的副主任,大概是新提拔上来,想表现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钱县长,广播车......喇叭好像真的坏了,要不我们连夜派人去市里修?”
钱三江眼皮都没抬一下,“喇叭坏了,就让人站在车顶上用嘴喊。
再不行让他把广播稿抄一百遍,挨家挨户去发。
我只要结果,不听过程!”
那位副主任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都听明白了吗?”钱三江猛地一拍桌子。
“明白了!”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带着恐惧的吼声。
“那就滚去干活!”
一声令下,满屋子的干部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会议室。
一时间,整个县政府大院,彻底活了过来。
档案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几个干部冲进去,也顾不上什么漏水受潮,把一卷卷蒙尘的档案搬出来,用自己的棉袄擦干,在煤炉上小心翼翼地烘烤。
后勤仓库里,几个人围着那辆没气的广播车,一个打气,一个擦玻璃,还有一个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桶红油漆,在车身上奋笔疾书。
“宁光县抗灾救灾指挥部宣传车”!
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各个办公室,此刻灯火通明,电话铃声、算盘的噼啪声、激烈的争论声,汇成了一曲奇异而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那些被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们,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眼睛通红,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他们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钱县长给的,更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总顾问给的。
这一夜,宁光县的官场,无人入眠。
他们被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被迫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疯狂地奔跑起来。
而始作俑者李默,却在招待所温暖的房间里,睡得安稳。
他心里门清着呢最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些自以为是的商人们,品尝一下什么叫做阳谋了。
至于为什么能睡得安稳。
李默知道无意义的内耗永远不会给现实带来什么改变。
相反还会误大事。
这就和对付山里面的熊瞎子,大猫般,自身实力够硬的同时,还得会运用技巧用最省力最省心的方式解决问题!
再则!
对付大青山里的豺狼虎豹简单。
对付人永远是最难的!
毕竟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面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