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冷风,裹挟着林间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吹在人脸上,带着一股子寒意。
十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交错,如同舞台上骤然打亮的追光,将中央那几个面如死灰的人照得无所遁形。
刁三的脸被死死按在混着腐叶的泥土里,嘴里塞满了土,半天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脏话。
他那身为了装门面特意穿的崭新夹克,此刻沾满了泥污,狼狈得像一只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耗子。
猴子和他的几个手下更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裤裆里已经隐隐传来一股骚臭味。
他们这些街头混混,平日里欺负老实人耍耍威风还行,何曾见过几十个真警察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门的阵仗。
“都带走!”赵毅大手一挥,数十个训练有素的民警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麻绳将几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姚和韵和钱三江从树后走出来,看着被押解的刁三,胸中那口憋了几天的恶气,总算是吐出了一半。
钱三江性子最急,冲上去就想给刁三一脚,被姚和韵一把拉住。
“老钱,别脏了你的脚,有的是地方让他开口。”姚和韵的声音沙哑,但字字都带着冰碴。
刁三被两个民警架起来,他吐掉嘴里的泥,一双三角眼怨毒地扫过姚和韵,最后定格在那个站在所有人最前面,神色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少年身上。
“呸!”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别他妈以为抓了老子就了事!你们知道老子上面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识相的,现在就把我放了,不然等电话打到你们地区,有你们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他依旧有恃无恐。
在他看来,魏东来就是他在安丰县的天,天怎么可能塌?
“是吗?”李默终于开口了,他缓步走到刁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漠,“你说的,是安丰县的魏东来县长吧?”
刁三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点虚张声势的凶狠瞬间凝固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魏县长两个人知道!
姚和韵和钱三江也是心头一震,他们虽然猜到背后有人,却没想到李默敢当众直接点出魏东来的名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猜测,而是撕破脸的指控了!
“我....我不认识什么魏东来王东来的!”刁三眼神闪烁,嘴硬道,“你少他妈在这儿栽赃陷害!”
李默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栽赃?你觉得需要吗?”他从赵毅手里拿过一份口供,那是粉仔画押的供词。
他没有念,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扬了扬。
“你的手下,粉仔,已经把所有事都交代了。包括你们怎么在水泥里掺沙子,怎么把16毫米的主筋换成8毫米的螺纹钢。噢,对了,还有你给了他们多少钱,事成之后许诺的尾款是多少,都说得一清二楚。”
刁三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但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放屁!那小子吸白面吸坏了脑子,他说的话能信?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默收起供词,语气依旧平淡,“你以为,魏东来会保你?”
他蹲下身,与刁三的视线齐平,声音压低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我问你一个问题!一条会咬人的狗,主人很喜欢,因为它能看家护院。
可如果这条狗被抓住了,不仅自己要挨打,还会把主人的身份暴露出来,你猜......主人会怎么对这条狗?”
李默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刁三的心里。
“他不会救你。”李默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只会想办法,让你永远闭嘴。
因为一条死了的狗,才是最安全的狗。”
刁三浑身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
魏县长那么大的官,怎么会怕区区一个小小清河县?
“你…你吓唬我!”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抖音。
“是不是吓唬你,你很快就知道了。”李默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赵毅说道:“赵队,人交给你了。
撬开他的嘴,把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上线下线,一根一根,全给我拔出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让他死了。”
最后那四个字,李默说得很轻,却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战。
不让他死,有时候比让他死,更可怕。
与此同时,安丰县县长办公室。
魏东来一夜没睡,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了小山。
凌晨四点,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像一声催命的符咒。
他一把抓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县长,出事了!刁三在交界口被清河县的警察抓了!人赃并获!”
“砰!”
魏东来手里的紫砂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完了!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去救刁三,而是如何撇清自己!
刁三那条疯狗知道他太多事了,虽然走私稀土的核心机密对方不清楚,但这些年帮他干的那些脏活,随便抖搂出一件,都够他喝一壶的!
特别是这次,炸毁希望大街的工程,是他亲自授意的!
魏东来的脑子飞速运转,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李默......又是那个李默!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刁三?这简直不合常理!
他像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去地区找关系捞人?不行!这个时候谁沾上谁倒霉,陈克清正憋着火没处发呢!
硬扛?更不行!刁三那种人,没什么忠诚度可言,警察局的手段他清楚,不出三天,刁三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
唯一的办法......
魏东来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辣无比的凶光。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他停下脚步,重新抓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只在最紧急的时候才会动用。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那头只有一个字,“喂?”
“老蛇,是我。”魏东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喉咙里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笑:“魏大县长,可是稀客。这么早,有什么好生意关照?”
“刁三栽了,在清河县局子里。”魏东来言简意赅。
“哦?”老蛇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玩味,“那可真是个坏消息。那条狗,知道的不少吧?”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魏东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天之内,我要让他‘意外’地,死在里面。
做得干净点,别留下任何尾巴。
事成之后,南郊那块地,就是你的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叫。
“魏县长果然爽快,放心,监狱里的‘意外’,每天都在发生。有时候是吃饭噎死了,有时候是躲猫猫撞墙了,我会让他走得很‘体面’的!”
挂掉电话,魏东来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倒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狰狞。
李默,姚和韵,你们以为抓到一条狗,就能咬到我?
做梦!
我不仅要让这条狗死,还要让你们背上一个“屈打成招,逼死人犯”的黑锅!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们怎么收场!
清河县重案组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刁三被铐在审讯椅上,经过最初的惊慌和嘴硬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李默的那番话虽然让他心惊,但他反复思量,还是觉得魏东来不可能放弃他。
自己手上捏着魏东来的把柄,他要是敢动自己,自己就把他一起拖下水!
对,一定是那个姓李的小子在攻心!想诈唬我!
想通了这一点,他又恢复了那副滚刀肉的嘴脸,无论赵毅怎么问,他就是一句话。
“不知道,不认识,不清楚。”
赵毅审了半宿,口干舌燥,毫无进展,气得差点拔枪。
李默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赵队,辛苦了,去歇会儿吧。”他将茶杯递给赵毅,又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刁三,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刁三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审讯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刁三一开始还梗着脖子和李默对视,但渐渐地,他扛不住了。
李默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种眼神,比任何严刑拷打都让他感到恐惧。
一个小时过去了。
李默还是一言不发。
刁三坐不住了,他开始扭动身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有种就给老子上刑!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李默像是没听见,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两个小时过去了。
刁三的叫骂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喘息。
极度的心理压力,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李默终于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是昨天的《地区日报》,慢慢展开,放在刁三面前。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省市联合调查组高度肯定清河县改革成果,“希望大街”模式将作为试点向全区推广!》
下面配着一张巨大的照片,正是陈克清市长在工地上,紧紧握着姚和韵手的画面。
刁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张报纸。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虽然是个地痞流氓,但不是傻子。
他看得懂这份报纸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清河县现在是省里和地区共同扶持的典型!姚和韵和那个姓李的小子,已经不是他能想象的那种普通县干部了!他们是挂了名的红人!
而他刁三,炸毁的,不仅仅是一栋楼,而是省领导亲自肯定的“试点工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了!这是在打省市领导的脸!这是政治事件!
魏东来......他还能保得住自己吗?他敢为了自己,去对抗整个地区,甚至省里的意志吗?
李默那句“死了的狗才是最安全的狗”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墙壁还白。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李默!他究竟是谁,他怎么能拥有如此敏锐的眼光?竟然能够一眼看穿全局?!
这个家伙太可怕了!
“想通了?”李默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的保护伞,现在自己都快被雨淋湿了,你还指望他给你打伞?”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彻底崩溃的刁三,语气淡漠。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关于魏东来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写得越详细,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完,他将纸和笔扔在刁三面前,转身走出了审讯室,只留下一个在死亡恐惧中瑟瑟发抖的背影。
门外,姚虞花和宋妙梦一直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李默出来,姚虞花立刻迎了上去,眼里的担忧掩饰不住。
“李默,怎么样了?”
“他会说的。”李默看着女孩儿关切的脸庞,心中一暖,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放心吧。”
他看向县政府的方向,天已经大亮。
抓到刁三,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如何安抚民心,如何重建工程,如何让所有参与者重拾信心,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
而那只藏在安丰县的饿狼,在发现自己的爪牙被斩断后,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反扑?
李默的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燃起了一股更为炽烈的火焰。
他喜欢挑战,尤其是这种,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