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鼓声刚过三响,太和殿内的文武百官已按品级站定,靴底碾过金砖地的细微声响里,藏着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近半个月来,关于小南辰王周生辰中毒卧床、甚至已不治身亡的流言传遍京城,那些曾被南辰王府压得喘不过气的势力,正暗自摩拳擦掌。
尤其是刘子行倒台后空出的几个要职,早已成了众人眼里的肥肉。
直到殿门被内侍推开,一道玄色朝服的身影缓步踏入,殿内的窃窃私语骤然停了。
周生辰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衣袍上用银线绣的暗纹在晨光里流动,腰间玉带束得笔直,步履间没有半分病态。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丹墀下的百官,径直站到武将队列的首位。
那是属于南辰王的位置,空置了半月,此刻被他重新占据,竟让满殿大臣莫名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压迫感。
“他……他不是中毒了吗?”
后排的年轻官员忍不住低呼,被身旁的老臣狠狠瞪了一眼。
“看气色,哪里像中过毒的样子?”
“难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是南辰王府故意放出来的?”
议论声像潮水般起落,有人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们前几日还在朝堂上附和着弹劾南辰王“拥兵自重”,此刻见正主归来,只觉得后颈发凉。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陛下驾到——”
刘徽从偏殿走出,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身形仍显单薄,可脚步却比往日沉稳了些。
他抬眼望见丹墀下那道玄色身影时,紧绷的下颌线悄悄柔和了一瞬,像是漂泊的船终于看见了锚地。
方才在养心殿积压的惶恐,被这一眼望穿,化作心底稳稳落下的一块石头。
待刘徽坐上龙椅,李德全高喊“众卿平身”,百官叩拜起身时,不少人的目光仍黏在周生辰身上。
户部尚书王启年站在文官前列,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精明,他先是飞快瞥了眼周生辰,又转向刘徽,拱手道。
“陛下,昨日老臣递的折子,关于冬衣采买的款项,还请陛下定夺。”
这话说得急,显然是想抢占先机,把话题引到具体事务上,避开小南辰王归来的锋芒。
刘徽却没接他的话,目光扫过殿下众人,声音虽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卿,朕近日翻看各地奏报,见江北数省旱灾,百姓易子而食;江南洪涝,流民涌入州府——桩桩件件,皆因赋税苛重。朕意,即日起减免全国三成赋税,凡受灾之地,免征半年。”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减免赋税?
这可是动了多少人的根基!
王启年几乎是立刻出列,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
“陛下三思!国库早已空虚,北狄在边境蠢蠢欲动,军饷尚且不足;黄河堤坝需加固,赈灾粮仓已见底,此时减免赋税,岂非饮鸩止渴?陛下年幼,莫要意气用事啊!”
他特意加重了“年幼”二字,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刘徽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起来,正要开口,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平静的问话。
“王大人说国库空虚,所以要盘剥百姓?”
周生辰往前一步,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他目光落在王启年身上,不见怒意,却让这位执掌户部十余年的老臣莫名心慌。
“本王倒想问问,发展商业、疏通商路,可补国库?整顿盐铁专营、严查贪墨,可充府库?先帝在位时,曾定下‘丰年加税不超一成,灾年必减赋税’的规矩,王大人执掌户部五年,加税次数已超二十次,次次都有理由。这规矩,是被你当成废纸了吗?”
王启年梗着脖子反驳。
“小南辰王有所不知!年初北狄犯境,军饷缺口三十万两,不加税如何养兵?入夏黄河决堤,赈灾需粮五十万石,不加税如何救民?如今入秋,边关守军冬衣尚未备齐,需银二十万两,不加税难道让将士们冻毙于荒野?”
他越说越激动,拍着胸脯道。
“每一笔加税,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好一个为了江山社稷。”
周生辰微微颔首,语气里带了几分冷意。
“那本王倒想知道,年初拨的三十万两军饷,边关实收多少?入夏的五十万石赈灾粮,真正发到灾民手里的有多少?如今要备的二十万两冬衣款,去年的账目还没结清,为何又要加税?”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
“这些钱款,到底是专款专用,还是进了某些人的私囊?”
王启年脸色一白,强作镇定。
“小南辰王休要血口喷人!户部账目清清楚楚,每一笔都有经手人签字画押!”
“哦?”
周生辰挑眉。
“既如此,下朝后,就请王大人把年初军饷的交割文书、入夏赈灾粮的发放记录、还有历年冬衣采买的明细,一并呈给陛下过目。记住,要原件,不许夹带任何涂改。”
王启年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官袍。
那些账目层层叠叠,早就被他和手下人做了手脚,军饷克扣三成,赈灾粮倒卖一半,冬衣款更是年年拖欠。
这些事在刘子行掌权时无人敢查,可如今周生辰回来了,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年连先帝的亲弟弟贪墨军粮都被他斩了,何况自己?
他猛地转向刘徽,声音尖利。
“陛下!小南辰王虽是皇叔,终究是镇守西洲的藩王!朝堂之事,岂容藩王指手画脚?老臣斗胆请问,这查账之事,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小南辰王擅作主张?”
这话是在逼刘徽站队,也是在提醒所有人。
周生辰是外臣,不该干涉朝政。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看向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等着他的答案。
那些依附太后或刘子行旧部的大臣,暗暗攥紧了拳头。
只要刘徽说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他们就能立刻群起攻之,说周生辰越权干政。
刘徽看着殿下的皇叔,想起养心殿里那句“你的身后站着南辰王府”,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皇叔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五个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