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清晨,时宜帮着阿娘整理妆奁。
打开最底层的抽屉,竟发现里面放着个小小的锦袋,打开一看,是些她儿时掉落的乳牙,用红布仔细包着,上面还写着换牙的年月。
“都替你收着呢。”
漼三娘笑着拿起一个。
“这是你换的第一颗牙,掉在炖盅里,被你吓得直哭,说自己要变成漏风的小老太婆了。”
时宜看着那些泛黄的红布包,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原来从她记事起,每一个细微的瞬间,都被阿娘妥帖地收藏着,像收藏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午后,天空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海棠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时宜和漼三娘坐在窗边,看着雨帘里的庭院。
漼三娘拿起针线,正在给时宜绣一个香囊,针脚细密,绣的是朵含苞的玉兰。
“等绣好了,你带在身上,驱虫。”
时宜靠在窗边,看着阿娘拈针引线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
不必想西洲的战事,不必念王府的孤寂,只消静静坐着,听雨声滴答,看阿娘指尖的银线在布帛上流转,就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儿时,天地间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屋檐,和屋檐下永不褪色的温暖。
她想起昨夜阿娘替她掖被角时,轻声说“再多住几日吧”,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挽留。
时宜当时没应声,此刻望着窗外的雨,忽然轻声道。
“阿娘,我再多住几日吧,等您把这香囊绣完。”
漼三娘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时,眼里的笑意像被雨水洗过的海棠,亮得晃眼。
“好啊,正好让张妈给你做些杏仁酥,带回去给成喜也尝尝。”
雨还在下,廊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在应和着这满室的温情。
时宜望着阿娘鬓角的银簪,望着桌上那碟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忽然明白,所谓幸福,原就是这般简单。
不过是有人记得你爱吃的滋味,记得你儿时的模样,记得你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欢喜与牵挂,在漫长岁月里,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你细细珍藏。
雨停的那日午后,漼府的管事匆匆送来个描金漆盒,说是宫里递来的帖子。
时宜正帮着阿娘给兰草浇水,见漼三娘打开盒子取出两张粉笺,便凑过去看。
“皇后娘娘要在御花园办赏花宴。”
漼三娘指尖拂过烫金的“邀请函”三字,眼底带着些讶异。
“说是近来朝堂安稳,突厥退了兵,新科进士也刚放了官,算是借这秋光图个热闹。”
她将其中一张递给时宜。
“这张是给你的,另一张……是给我的。”
时宜接过帖子,粉笺上印着缠枝莲纹,字迹是皇后惯有的圆润小楷,末尾还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南辰王府,皇后握着她的手说“等秋凉了,宫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原来那时就记着要邀她来赏菊。
“阿娘也去吗?”
时宜抬头问。
漼三娘点头,将帖子放回盒中。
“以漼氏的名义递的帖子,自然是要去的。你外祖父在世时,漼家与皇室便常有往来,如今虽不比从前,这般场合却也该去露个面。”
她看着时宜,忽然笑了。
“正好,前几日挑的云锦派上用场了,让裁缝赶制两身新衣裳,定要比别家姑娘体面。”
接下来的两日,漼府顿时忙了起来。
裁缝师傅带着徒弟住进府里,库房的绸缎被搬到了正厅,铺了满满一地。
漼三娘踩着软底鞋在绸缎间来回走动,时而弯腰抚过布料的纹路,时而对着光细看丝线的光泽,鬓角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看这匹湖蓝的。”
漼三娘拎起一匹云锦,让丫鬟展开。
“上面的玉兰是用金线勾的边,在太阳底下看,会泛着细碎的光,配你白皙的肤色正好。”
她又指了指另一匹烟霞色的。
“这匹织着缠枝莲,颜色娇艳些,若是穿去赴宴,定能压过旁人。”
时宜托着腮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手肘支着扶手,掌心轻轻托着下巴,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似的。
“阿娘选的都好,我穿什么都成。”
她看着阿娘专注的模样。
指尖捏着绸缎的边角,眉头微蹙着比较花色,忽然想起儿时阿娘也是这样,在一堆布料里挑挑拣拣,只为给她做件合身的新衣。
“傻孩子,哪能都好。”
漼三娘回头瞪了她一眼,眼里却满是笑意。
“这宴上都是些世家子弟,穿得太素净会被人说漼家小气,太张扬又显得没规矩。”
她最终还是把那匹湖蓝云锦放在最上面。
“就这匹了,裙摆绣些兰草,西洲来的兰草,既有念想,又不惹眼。”
首饰匣子也被翻了出来,摊在妆台上像铺开一片星河。
漼三娘拿起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光看了看,又放下,转而取了对珍珠耳坠。
“这对珠子是南海进贡的,圆润得很,就是光泽淡了些。”
她忽然眼睛一亮,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对白玉耳坠,玉质通透,只在坠角刻了极小的兰草纹。
“这是你外祖父留给你外祖母的,后来传给了我。”
漼三娘拿起耳坠,轻轻放在时宜耳旁比划。
“你看,这玉色多温润,配湖蓝衣裳,像秋水映着玉兰花。”
时宜对着铜镜照了照,耳坠贴着耳廓,微凉的触感顺着皮肤漫开。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玉珠,忽然笑道。
“阿娘怎么把这么珍贵的物件给我了?”
“给你戴才不算浪费。”
漼三娘替她戴好耳坠,又仔细理了理她的鬓发。
“当年你外祖母戴着它去赴赏花宴,惊得先帝都多看了两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