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去西厢房,只是对着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户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往出走。
怀里多了个人,呼吸都变得格外谨慎,连脚步都比刚才沉了半分。
跨院的家丁还在昏睡,他抱着赵念翻过后墙时,铁爪勾住砖缝的声音比刚才响了些,绳头甚至带落了一小块墙皮,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嗒”的轻响。
这细微的声响,在寻常人听来或许与风声无异,却清晰地钻进了巷口老槐树上玄一的耳朵里。
玄一蜷在树杈间,指尖捻着片枯叶。
方才陈武让手下先走,自己折返回去时,他就知道事情要起变化。
暗卫营的训练里,最基础的一课就是听声辨位。
马蹄声的轻重能辨出马匹的优劣,脚步声的急缓能看出人的心境,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能判断出对方是否藏着杀意。
此刻从后墙传来的动静,明显比来时沉了。
绳爪摩擦砖石的声响里,混着一丝极轻的布料窸窣,还有……若有若无的孩童呼吸声。
玄一挑了挑眉,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滑下来。
他没立刻跟上去,而是等陈武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才像道影子般缀了上去。
陈武抱着孩子,脚步比刚才慢了许多。
他尽量踩着墙角的阴影走,可怀里的赵念不知做了什么梦,忽然动了动,小皮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点声响。
陈武立刻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加快了脚步,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玄一跟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像融进夜色里的墨。
他能清晰地听见陈武刻意放轻的呼吸,听见孩子偶尔发出的梦呓,甚至能听见陈武怀里密函被挤压的纸张声。
这些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长街上织成一张网,牢牢牵引着他的脚步。
快到皇城根时,陈武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
这里是侍卫换班的通道,寻常人不敢靠近,却有扇不起眼的角门直通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陈武走到角门前,从怀里摸出块腰牌,对着门内晃了晃。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侍卫探出头,看见陈武怀里的孩子,愣了一下。
“陈统领,这是……”
“不该问的别问。”
陈武的声音冷了下来,侧身挤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门轴转动的声音里,还混着侍卫压低的嘟囔。
“太后不是说只要东西吗……”
玄一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看着那扇角门重新隐入墙内,像从未开过一样。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鱼线,线的另一端,此刻应该正轻轻搭在养心殿的藻井边缘。
方才在巷子里,他借着月光看清了陈武怀里的孩子。
眉眼间依稀有赵腾的影子。
陈武没有杀人灭口,反而带走了赵腾的儿子,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而那方被他塞在怀里的肚兜,边角在奔跑时露出了半寸,水红色的绸缎在夜色里像抹跳动的血。
太后戚真真……赵腾……孩童……密函……还有那方绣着并蒂莲的肚兜。
这些碎片在玄一脑海里拼凑着,渐渐显露出一张隐秘的网。
他忽然明白陛下为何要留着陈武。
这人知道的太多,又藏着太多矛盾,既是太后的棋子,偏生又念着旧情,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为撕开缺口的利刃。
巷子深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经是四更天了。
皇城的角楼在月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飞檐上的走兽像蛰伏的鬼魅。
玄一转身,没再继续靠近,只是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墙的另一边,传来陈武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孩子被惊醒后低低的啜泣。
接着是宫殿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然后是宫女低低的惊呼,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在长乐宫深处,只剩下风吹过宫墙的呜咽。
玄一在墙根下站了片刻,确认再没有动静后,才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巷口的黑暗里。
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今夜的见闻传回养心殿。
陈武带回了密函和肚兜,还带回了赵腾的儿子,这盘棋,怕是要比陛下预想的还要复杂。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挣扎着要穿透云层。
玄一望着长乐宫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正亮着灯吧?
太后看到那些东西,会是震怒,还是慌乱?
而那个被抱进深宫的孩子,又会成为谁的筹码?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号弹,那是紧急情况下才会用的东西。
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要的是看戏,那就得让这戏慢慢演下去。
玄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巷口的青石板上,还沾着点从赵腾家墙头上带落的尘土。
皇城的门即将开启,新的一天要开始了,而昨夜藏在黑暗里的秘密,正像藤蔓一样,悄悄缠向养心殿的那盏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