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嗯”了一声,转身往绣楼跑。
廊下的风又起了,卷着雪粒打在她的袄裙上,簌簌作响。
她跑过花园时,看见假山上积了层薄雪,忽然想起几个月师父离京前,也是在这里教她辨认雪地里的足迹,说“行军如踏雪,每一步都要留痕,却不能让人看清去向”。
那时的阳光透过落尽了叶的枝桠,落在他发间,玄色的衣袍上沾了点雪沫子。
他弯腰拾起一片冻住的枫叶递给她,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带着西洲风雪的粗糙,却格外让人安心。
“师父……”
她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称呼,眼眶又热了。
这半年来,她夜里读书读到困倦,总会想起西洲的军帐,想起他挑着灯看军报的模样。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雪夜里按时添炭,有没有在巡营时冻裂了手,有没有……偶尔想起她这个徒弟。
绣楼里,莲心已经把石青色的锦缎袄裙找了出来,领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瑞雪纹,袖口滚着白狐绒,正是漼家姑娘冬日里最合宜的装扮。
时宜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颊比去年丰腴了些,眉眼间的稚气又淡了几分。
成喜替她梳着长发,指尖划过她鬓角时,忽然说。
“姑娘,您方才听见了吗?李公公说宫里备了姜母鸭呢,还是御厨特意按西洲的做法炖的,说驱寒。”
时宜嘴角弯了弯,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师父知道她冬天总畏寒,每次从西洲回来,总会让人带些那边的干姜,说比中州的更暖身。
陛下特意备了这个,大约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也或许……是想让师父看了高兴。
“嗯,听见了。”
她轻声说,伸手抚过领口的瑞雪纹。
“还说有刚誊抄的西洲军报。”
她其实不太懂那些军情,但只要是师父参与过的战役,哪怕只是听着,都觉得离他很近。
成喜替她绾好发髻,插了支东珠步摇,又取过那枚绣了一半的平安符,轻声问。
“姑娘,这个还要带吗?还差几针就绣完了。”
时宜看了一眼那枚平安符,上面绣着只小小的雪狐,是她照着师父书房里的画绣的。
他说雪狐最是耐寒,能护着行军的人平安过冬。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先放在这儿吧,等师父……等师父在京里住下了,再绣完给他。”
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到宫里去。
三十里雪路,即便是缓行,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
她想快点见到他,想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瘦了,想告诉他西洲的军报她都读过了。
想……像从前那样,站在他身后,听他说一句“十一做得好”。
换好衣裳出门时,正遇见三娘陪着李德全往这边走。
李德全穿着厚厚的貂裘,见了她连忙躬身行礼。
“漼姑娘这身装扮,真是雅致得很,陛下见了定是欢喜的。”
时宜微微屈膝还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却掩不住那点急切。
“有劳公公冒雪跑一趟,我们这就动身吧?”
三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路上仔细些,雪滑。到了宫里,多听陛下的,也……多听你师父的。”
时宜点头,目光越过李德全,望向巷口的方向。
雪还在下,落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像铺了层糖霜。
她仿佛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踏过积雪,越过朱雀大街,带着北境的寒风和雪粒,一步步靠近。
那是她等了半年的声音,是能让她心安的声音,是……师父回来了。
马车驶出巷子时,时宜悄悄撩开了车帘的一角。
街上的行人踩着雪水匆匆而过,店铺的幌子上积着雪,谁也不知道三十里外正有一支玄甲队伍在踏雪而来,更不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迎接里,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她只知道,很快就能见到师父了,这个念头像暖炉里的炭火,在心里慢慢烧起来,暖得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
车厢外,李德全的声音传来。
“姑娘,陛下说,军报里写了西洲的雪雕,这个时节正养得壮实呢。”
时宜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紧紧攥住了车帘。
雪雕……他果然还记得。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朱门高墙,墙头上的积雪像盖了层白绒,忽然觉得这腊月的风里,除了山雨欲来的气息,还藏着一点让人心头发颤的温柔。
师父,我来等你了。
她在心里悄悄说,像许下一个藏了许久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