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齐声高呼,声浪撞在殿梁上,落下簌簌的尘埃。
时宜看见周生辰转过身,对着士兵们微微颔首,眼里的温和比铜炉里的炭火还要暖。
那是他独有的方式,不多言,却让每个将士都觉得,这半年的苦寒都值了。
“皇叔。”
刘徽放下圣旨,亲自给周生辰斟了杯酒。
“你总说将士们是北陈的筋骨,朕从前不懂,直到看见他们在雪地里嚼着冻麦饼冲锋的军报,才明白这筋骨有多硬。”
他举起酒杯,对着殿外的士兵遥遥一敬。
“南辰王军辛苦了!”
周生辰举杯回敬,声音里带着军人的铿锵。
“为陛下守疆土,为北陈护百姓,是臣与将士们的本分,不敢言苦。”
“本分也该有犒赏。”
刘徽笑了笑,眼里的少年气又冒了出来。
“朕知道你们军纪严,平日里连酒都少喝。但这两天,朕特许了。军营里的酒缸,要灌满!烤肉要管够!让弟兄们把马拴在城根下,踏踏实实睡上两天,谁也不许来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生辰身上,语气忽然沉了些。
“尤其是皇叔,你帐里的军报,堆得比西洲的雪还高。这两天,朕不许你碰笔墨,就坐在王府的暖阁里,喝喝茶,看看书,让十一……陪你说说话。”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时宜心里,漾起圈圈涟漪。
她抬头望过去,正撞见周生辰看过来的目光,他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像在说“陛下又胡闹了”,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陛下厚爱,臣……遵旨。”
周生辰低头饮尽杯中的酒,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时宜眼里,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喝他的行军酒,被他抓着后领说教的模样,那时的他,眼里也是这样的笑。
暖阁的光斜斜地铺在雪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道相依的墨痕,在素白的宣纸上缓缓流淌。
时宜踩着周生辰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在他留下的温暖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这半年的空白一点点填满。
廊下的红梅开得正好,雪粒落在花瓣上,像撒了层碎银。
时宜忽然想起去年离京前,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师父带着她在王府的梅林里练剑。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挽出漂亮的剑花,玄色的衣袍扫过落雪的梅枝,惊起一片香雪。
那时她总爱故意踩他的影子,惹得他无奈地敲她的额头,说“十一再胡闹,就罚你抄十遍《孙子兵法》”。
“在想什么?”
周生辰的声音忽然在前面响起,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她,眼底的烛火明明灭灭。
“脚步慢了。”
时宜慌忙收回思绪,脸颊微微发烫。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梅花开得好。”
她望着他鬓角的碎发,那里还沾着点雪粒,像落了星子。
“师父……王府的梅,是不是也开了?”
周生辰的目光柔了柔,想起临行前特意让人给梅林搭的暖棚。
“嗯,谢云来信说,比去年开得更盛。等过两天得空了,带你回去看看。”
“真的?”
时宜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灯笼。
“那……能去看看您的书房吗?我把《吴子兵法》的批注补完了,想请您看看对不对。”
“好。”
他应得干脆,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忍不住多说了句。
“夜里看书别熬太晚,西洲的星图你认得差不多了,不必急着学观天象。”
时宜心里一暖,原来他记得。
她去年秋天说想学观星,只因他说过“西洲的星星能指方向”,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廊下的路太短,短得不够她把半年的话都说完。
走到暖阁门口时,周生辰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身让她先进。
烛火从他身后涌过来,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宜低头走过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雪气,像回到了王府的清晨。
那时他总在书房练字,她就在旁边磨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把两人的影子也拉得这样长。
殿内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刘徽正举着酒杯和谢云说笑,见他们进来,立刻招手。
“皇叔,十一,你们可算回来了!谢云正说你教他的那套剑法,在雪夜奇袭里救了他半条命呢!”
谢云连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武将特有的爽朗。
“姑娘不知道,师父教的那招‘回风落雪’,末将在敌营里用了,竟挑翻了三个敌兵!”
他挠了挠头。
“就是没师父使得好看,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时宜忍不住笑了,想起小时候看师父练剑,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翻飞,真像回风卷着落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望向周生辰,正撞见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带着笑意,像藏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
“谢云你这就不懂了。”
刘徽喝了口酒,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皇叔那剑法,得配上十一磨的墨才有力道。去年冬猎,皇叔教朕射箭,还说‘十一递的箭,总比旁人递的准’呢!”
时宜的脸颊腾地红了,连忙端起茶杯掩饰。
周生辰却坦然道。
“十一递东西稳,军中递箭递枪,稳是第一要紧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握着茶杯的手上,见她指尖不再发抖,才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