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同意的。”
漼风说得斩钉截铁,可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包袱带。
“我是漼家唯一的嫡子,坞水房迟早是要交到我手里的。他们总不能真的逼死我。”
时宜没再说话,只是把盛好汤的碗推到他面前。
“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漼风确实饿了,端起碗一饮而尽,羊肉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放下碗时,见时宜正望着窗台上那瓶红梅出神,花瓣上的褶皱像谁蹙着的眉。
“我走之后,这花你帮我照看些。”
他忽然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开得再艳些。”
时宜转过头,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
漼风拿起包袱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外走。
“我去看看马车备得怎么样了,你也早点歇息。”
他的脚步匆匆,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时宜望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那瓶红梅往窗边挪了挪,让月光能照得更亮些。
从漼风院里出来,时宜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身往西侧的暖阁走。
廊下的积雪被扫到了墙角,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雪丘,像谁没说出口的心事。
暖阁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阿娘。”
时宜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漼三娘正坐在软榻上看书,手里捧着本《女诫》,见她进来,便合上书放在案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
“他还是执意要回清河郡?”
时宜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替她拨了拨炭盆里的银骨炭,火苗“噼啪”响了两声,暖了暖她微凉的指尖。
“嗯,说明天一早就走,要去求阿舅和宗族同意他跟大师姐的事。”
漼三娘端起茶杯,茶盖在水面轻轻撇了撇,浮沫散开,露出底下清亮的茶汤。
“他倒是有勇气,只是这勇气用错了地方。”
“阿娘觉得……他们当真没有可能吗?”
时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炭盆里的火。
她想起宏晓誉在校场上的样子,想起漼风提起她时眼里的光,总觉得这样两个人,不该被所谓的宗族规矩困住。
漼三娘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时宜脸上,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
“时宜,你记住,这世间的事,不是光有勇气就够的。”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漼家是千年的世家,坞水房的宗主之位,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位置,背后连着的是整个宗族的荣辱兴衰。你阿兄要娶宏晓誉,看似是两个人的事,实则是在跟整个宗族的规矩作对。”
“可大师姐她……”
“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漼三娘打断她。
“有勇有谋,性子也烈,是北境难得的女将。可这些,在宗族的长辈眼里,都抵不过‘孤女’两个字。他们要的,是能为漼家带来助力的儿媳,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不是一个浑身带着硝烟味的女将军。”
时宜的指尖微微发凉,她想起自己被指给太子时,阿娘也是这样平静地跟她说。
“这是你的命,也是漼家的命。”
原来无论是谁,都逃不开这“命”字。
“你阿兄性子执拗,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漼三娘看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眼神有些悠远。
“可他不想想,他这一去,若是求而不得,只会让事情更糟。”
“阿娘的意思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则反噬其身。”
漼三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去求阿兄,求长辈,若是被拒,以他的性子,定会跟宗族闹翻。到时候,不仅他自己落得个不孝的名声,连带着宏晓誉,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说她蛊惑漼家嫡子,毁了漼家的规矩。”
时宜的心猛地一沉,她从未想过这一层。
漼风以为自己是在为宏晓誉争取,却不知他的冲动,可能会把她推向更难堪的境地。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漼三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熏香的味道。
“有些结,不是靠蛮力就能解开的。你阿兄现在被情爱迷了眼,听不进劝,总要让他自己撞撞南墙,才知道疼。”
她顿了顿,看着时宜泛红的眼眶,又软了语气。
“别太担心,你阿兄是个聪明人,总有想明白的那天。”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时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漼风打包行李时的样子,想起宏晓誉站在高台上望着旷野的眼神。
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牵挂,原是这般沉重,像北境的积雪,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偏偏融化不了,只能任由它在心底慢慢结冰。
她轻轻叹了口气,炭盆里的火星“啪”地爆开,像是谁在黑暗里,轻轻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