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晓誉没再听下去,悄悄往后退了退。
竹林的雪很厚,她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可每一步踩下去,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往前走,是委屈自己,是明知往后有刺还要往怀里揽。
往后退,是放了他,也放了自己,可心里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盼头,怕是要彻底碎了。
雪又下大了,落在竹叶上沙沙响。
她站在竹林深处,望着禅房窗纸上漼风的影子,眼眶红得发肿,却没掉一滴泪。
手里还攥着方才从腕上褪下的玉镯。
方才走得急,竟忘了还给漼风。
玉镯被她攥得温热,贴着掌心的纹路,像在无声地问她。
到底要选哪条路?
她不知道。
只知道此刻风很冷,心很沉,比在北境哨卡站两个时辰还要冷,还要沉。
雪下得密了,竹林里的路渐渐被盖住,宏晓誉攥着那只羊脂玉镯,一步步往军营走。
玉镯被掌心焐得温热,边缘硌着指节,倒让她混沌的心绪清明了些。
不能就这么冲进去说“我答应”,也不能转头就说“我不嫁”,先搁一搁吧,等雪停了,等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劲儿缓一缓,再想清楚。
回到营房时,亲兵正捧着件新烤暖的棉甲等在门口。
“将军,方才漼公子让人送来的,说怕您冻着。”
棉甲上还带着炭火的余温,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甚至细心地垫了层软绒。
宏晓誉指尖碰了碰棉甲的绒面,心里那点刚硬的棱角忽然软了软。
她没说话,接过棉甲搭在椅背上,转身往案前坐了。
案上还摊着今早没看完的巡营记录,她拿起笔,却半天没落下一个字。
余光瞥见腕上空空荡荡的地方,想起方才在竹林寺外听见的那句“可我真的爱她”,鼻尖又有些发酸。
“先搁置着吧。”
她低声对自己说,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浅痕。
“不逼他,也不逼自己。”
漼风在竹林寺喝到月上中天才走。
萧宴送他到寺门口,雪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给她些时日。晓誉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想通了会找你的。”
漼风点点头,翻身上马时,动作比来时稳了些。
他没再去军营。
知道此刻去了也是徒增尴尬,晓誉既说“想想”,他便等。
哪怕等一个月,等一个冬天,只要她肯回头,他就有法子慢慢弥补。
回中州城的路上,雪片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摸了摸怀里的锦袋,里面是来时姑母塞的暖手炉,此刻还温着。
忽然想起今早晓誉攥着玉镯时发亮的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他得再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等着。
第二日天刚亮,漼风就去了漼三娘的院子。
姑母正对着铜镜插发簪,见他顶着霜气进来,鬓角还沾着雪,便知是为了宏晓誉的事。
“没成?”
“她要想想。”
漼风蹲在妆台前,声音闷闷的。
“姑母,我知道阿爹难,可晓誉……她实在受委屈了。能不能……能不能往后正妻进门后,我多护着她些?不让正妻欺辱她?”
漼三娘放下发簪,回头看他。
这孩子打小性子直,从前在西州跟着周生辰练箭,哪怕摔得胳膊青肿,也从没这么蔫过。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傻孩子,你若真能护得她周全,当初就不该让她受这‘妾’的委屈。”
漼风抿着唇没说话。
“不过你既这么想,也不是没法子。”
漼三娘沉吟片刻,从妆匣里取出枚小小的玉印,印上刻着“漼氏坞水房”五个小字。
“这是早年你阿爹给我的,能调动坞水房在中州的两处铺子。你拿去给晓誉,算是给她的底气。往后她在漼家,哪怕正妻进门,凭着这印子,也没人敢轻慢她。”
玉印触手温凉,漼风攥在手里,心里亮了些。
“多谢姑母。”
“别忙着谢。”
漼三娘按住他的手。
“这印子你先收着,等晓誉想通了再给她。还有,往后在阿爹面前多提提晓誉的好。她在军营里护着漼家的商队过北境,上个月还帮着截了批要运去北狄的粮草,这些都是功劳。你阿爹虽重规矩,却也念着情分,日子久了,或许能松口。”
漼风用力点头,把玉印揣进怀里,像揣了块定心石。
往后几日,漼风没再去军营,只每日让亲兵给晓誉送些东西。
有时是刚出炉的姜饼,有时是她上次提过的北境皮毛,有时只是一小束从暖房里剪的腊梅。
东西不多,也没附什么话,却像根细细的线,牵着两头的人,不让这“搁置”成了“疏远”。
宏晓誉每次接过东西时,都没多问。
姜饼让亲兵分了给营里的小兵,皮毛铺在了巡营的马背上,腊梅则插在案头的青瓷瓶里。
梅香淡淡的,绕在营账里,倒让那些冰冷的甲胄都添了点暖意。
她依旧每日巡营、练兵,只是夜里坐在案前时,会忍不住摩挲那只被她收进匣子里的玉镯。
有时想起漼风在竹林寺说的“我真的爱她”,心里会软一软。
有时想起“正妻”两个字,又会硬起心肠。
她见过营里老兵的妻子,只因是妾,连丈夫战死的抚恤金都拿不到全份,最后抱着孩子在雪地里哭。
她宏晓誉在军营里受了这么多年苦,不是为了往后再去看别人的脸色过活的。
“再等等吧。”
她对着瓶里的腊梅轻声说。
“等他再往前走一步,或是我……再退一步。”
这日傍晚,宏晓誉刚查完哨卡回来,就见亲兵捧着个锦盒站在营门口,脸上带着点为难。
“将军,漼公子让人送来的,说……说让您务必亲自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