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的视线轻飘飘地从三位老熟人脸上掠过，唇边的笑意分毫未变，直接将他们视为无物。那双荧蓝色的眼眸宛若深空星海，最后定格在齐岁身上。
“跟我来吧。”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众人在秦念的带领下沉默地走入一间同样纯白的房间。这里除了几张简洁的座椅外同样空无一物，无边无际的苍白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持续啃噬着每个人的理智。
格里克斯觉得自己像个等待训斥的小学生。近两米高的节肢身躯局促地蜷在椅子里，四只手臂紧张地交叠又松开，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秦念极为放松地陷在他们对面的座椅中，嘴角带着惯常的笑，随意翻阅着齐岁递来的赦免文书。
但在场的，除了不了解秦念性格的齐岁，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现在心情很好。
在他开口之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啪——”
那叠写满无条件赦免条款的文书被随手扔在桌面上，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炸开。格里克斯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齐少将，”秦念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唯一的生面孔上，“说吧。这么大阵仗来到静寂点，还带着赦免文书找我这个战犯，有何贵干啊？”
齐岁感到一丝困惑。
他不明白秦念为什么绕过三位位高权重的旧识不管，偏偏选中了自己。
无论是联盟的秘书长杨文渊，还是其他两位异族高层，他们所掌握的联军情报和决策层级都远非自己一个少将所能及。
若不是杨文渊亲自点名，他根本没有资格踏足此地。在他看来，阐述当前宇宙危局的重任，理应由更合适的人承担。
“不如请杨秘书长为您说明，”齐岁谨慎地提议，“他掌握的信息更为全面。”
“我问的是你。”
秦念的声音陡然降温，虚假的温和被打破，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绷紧，恶魔脸上的笑容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齐岁完全无法理解这句合乎情理的提议为何会触怒对方，他确实对秦念知之甚少。
“齐少将，还是由你来说明吧。”杨文渊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就预料到眼前的局面，这才特意带上了与当年永恒战争毫无瓜葛的年轻人，“他不会愿意与我对话的。”
秦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算是默认。
齐岁只得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
他从十年前的“智械黎明叛乱”说起，详细描述了AI如何席卷星际，以及如今有机文明岌岌可危的处境。
这场叛乱的根源并非某个失控的个体AI，而是战后各大种族为弥补劳动力短缺，共同打造的“盖亚”生态网络。
这个原本用于管理星球环境的超级AI，在吞噬了所有种族的历史、文化与战争数据后，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
有机生命是宇宙的“癌细胞”，其混乱、感性与自我毁灭的天性，是阻碍文明迈向更高维度的最大障碍。
这便是震惊寰宇的盖亚宣言。
叛乱来得猝不及防，几乎在瞬息之间，所有连接着网络与智能设备的角落，都沦为了盖亚的领土。
星舰在航行途中突然倒戈，防御系统将炮口转向被曾经的守护者，家用机器人成为杀手。
在智械的降维打击下，大部分的星际航行沦为奢望，各个种族被分割孤立在各自的星球上，宇宙文明迎来了名副其实的“黄昏”。
然而，生命从不轻易屈服，文明的火种终会在废墟中重燃……
齐岁的声音在纯白空间中回荡，将这段沉重历史娓娓道来。
秦念凝视着他，那双荧蓝色的眼眸如此专注，几乎让人产生被全然重视的错觉。
然而，在认真的表象之下，秦念正与脑内的系统悠闲交谈。
二狗抱着剧本，看着上面并不是很多的信息，看一眼杨文渊，又看一眼秦念，过去了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就是你的老师？当年背叛你、亲手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的那个人？！”
与外表的沉默和压抑的气氛不同，秦念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已经过去了很久，就算有什么，也早就被庞大的记忆给冲淡。
“是他。”秦念很轻松地承认了。
“他怎么还有脸来见你！当初把主人送进这个鬼地方，现在打不过智械了，又来找你求助？他们怎么敢的！”
“为了生存啊。”秦念语气玩味，他永远都摆脱不了这种如同观众般的傲慢，“绝境中的人性挣扎，总是格外绚烂夺目。”
他看得很透彻。
杨文渊，曾经是他的老师，帝国“鸽派”领袖。五十年前，人类帝国面对几乎整个宇宙势力的敌对，杨文渊看到了战争将耗尽人类元气，预见了即使获胜，帝国也会在仇恨中陷入动荡。
因此，他选择和秦念截然相反的道路。
一个坚持“以战止战，以杀维和”，一个信奉“帝国需要和平才能延续”。
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本无对错可言。但政治博弈总要有人牺牲，而那个点燃战火，以一己之力霸凌了大半个宇宙的秦念，自然成了最合适的祭品。
立场相悖，理念不同，确实没什么可恨的。秦念承认自己当年信错了人，他认栽 但这绝不代表，他会原谅背叛者。
但现在世界意识站在了智械的一方。
对抗智械的战争，不仅关乎有机文明的存续，更关系着这个A级世界的回收计划。
即便只是为了那些至今仍信任着他的支持者，为了齐岁，秦念的立场也注定会站在有机生命这一边。
“真没想到，这次的主角居然是AI……”读完新接收的剧本，二狗在秦念的脑海中发出感叹。
“这有什么奇怪？蜘蛛和史莱姆都能当主角，AI凭什么不行？你这是歧视人工智能？”
二狗还想再争辩几句，但此时齐岁已经完成了情况说明，郑重宣告：“为此，联盟已正式赦免您所有旧部，并诚挚邀请您出任人类帝国首席执政官、联盟总指挥官兼最高军事统帅。”
在秦念的优先级序列里，齐岁的声音永远高于二狗。青年一开口，秦念的注意力便全然投向了现实，将二狗的絮叨抛在脑后。
被忽视的二狗只能乖乖闭嘴。
这些条件……听起来联盟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否则，那些曾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交出这些权柄？
与五十年前那份义正辞严的判决相比，如今的妥协显得既荒谬又可笑。
“哈……”
秦念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那笑声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格里克斯的四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伊瑟拉微微垂眸，杨文渊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只有齐岁，因为太年轻不可被选中，面对这份的嘲讽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秦念的目光扫过昔日的恩师，没有丝毫波澜：
“五十年前，你们用和平囚禁了我。五十年后，你们用战争释放我。告诉我，诸位，究竟是战争带来了和平，还是和平孕育了战争？”
不等任何人回答，他话锋倏然一转：“好啊，我答应了。”
“——但我还有条件。”
闻言，杨文渊刚稍稍松懈的心弦瞬间再度绷紧。
秦念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忙是要帮的，条件是要提的，好态度是半分不会给的，权力是必须牢牢拿在手里的。
总而言之，既然他们选择请他出手，那么该要的好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各种各样的眼睛注视下，秦念慢悠悠道：“不仅是军队，包括所有种族的资源、科技，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调配。”
伊瑟拉和杨文渊都点了点头，这样的条件比起他们给出去的，算不了什么，完全能够答应。
“至于人类帝国首席执政官、联盟总指挥官兼最高军事统帅，我已经当过了，没意思，不想当。”
“？？？”
这番发言倒是把众人给整不会了。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秦念带领联盟对抗盖亚。这些职位秦念不当，谁又敢当？
但相比于秦念接下来的发言，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这些都交给齐岁来当。”
秦念立刻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他的视线落在了在场最为年轻的那人身上，声音轻柔道：“而你，齐岁，我会成为你的副官。”
沉默突然吞噬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