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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路上行驶，茉莉坐在后座，正在处理手环上的公务。
“该死的酒水商，涨价425%，还要先付一半……我真是……呼！”
茉莉猛然挥手，关掉了手环，就像是要把那些坏消息给全部扔出窗外。
地联的状况不好，最近一批国债，不仅大幅度调低了利息，还将国债原本的锚定物“能量币”给换成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比如说“贸易额”，一种基于所谓生产总值的虚拟货币。
国债发行规模也创下历史新高，一百万亿亿地联币，按照过去的锚定，相当于两万三千个能量币左右，足够地联的每个殖民星球维持十几年的高速增长。
据说，这是大统领董大川解决经济疲软的新招。
至于虚拟货币的发行方，则和“猎户信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多人说，这简直就是公然地中饱私囊。
茉莉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俱乐部的经营成本正在上涨，拳手们的工资也必须调涨，否则无法支撑他们的生活。
幸好，俱乐部最大的两台抽水机——赔率和中介。
它们倒是蒸蒸日上，赔率不用多说，经济越差，赌徒越多，中介火热也是一个道理，蛋糕少了，就有更多人想要做掉其他分蛋糕的人。
更何况，俱乐部的中介还承担了部分黑市的功能，现在什么都紧缩，这一块也挺好。
两相一算，刚好平账，茉莉揉了揉额角，不敢相信。
日进斗金的俱乐部，现在也变成了没有余粮的地主，但即使如此，也比大多数营生好很多。
“诺丽。”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你接着说。”
诺丽开着车，钢铁般的声音似乎毫无波澜：“是。”
“4号城市区划，‘夜莺’和‘黑豹’两家分店，联合发函，要求提高本季度所有拳赛的赞助费比例分成，提高幅度……”
诺丽顿了顿：“15%。”
茉莉闭上了眼睛，指尖在自己的膝盖上画圈，几秒钟后才睁开双眼。
“呼……”她苍白地咧了咧嘴，机械地重复着：“百分之十五。”
“又是4号区划的分店，当年母亲最信任的‘白叔’，现在反倒成了我们最大的催命符。”
“墙还没倒呢，就急着伸手来推啦。”
茉莉想要“哈哈”地笑出来，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爽朗。
想起那个曾经抱过小时候的自己的男人，茉莉眯起了眼睛。
‘妈，我该怎么办？’
她扪心自问，其实心里的答案却很清晰。
如果自己不能尽快拿出足以震慑所有分店的实力和资源，母亲艾丽丝一手打造的俱乐部帝国，很有可能因为经济的持续恶化，提前在她手里分崩离析。
最终，变成各自为政，互相倾轧的数十个小势力，消失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
‘掘星者的项目，江锋已经做了那么多，就差工业设计AI了，只要有了完整蓝图，再跑通一条零件制造的渠道，剩余的投资，就都能获得回报了！’
‘只不过，这每件事情都需要钱，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我要哪儿去……’
茉莉深深叹了口气，但眼里的斗志，却愈发旺盛了。
她看向窗外，快到了。
微微打开一丝车窗。
01号城市区划特有的，那种带着淡淡花香的温润空气涌了进来。
气温23摄氏度，湿度40%。
无论昼夜，永远是这样，没有意外的雨天，没有意外的晴。
白天，天是湛蓝色的。夜晚，天是墨蓝色的。
拿起望远镜，不仅能够看到太空电梯，还能看到为了修建所谓的“星环基地”留下来的烂摊子，那些庞大的太空基建站点，是“盖伊娅人”的杰作。
它们原本说好援建星环基地，提升地球的生产力。
可后来，听说这些外星人遭遇了某种好战分子，援助的资源也就不了了之。
茉莉思索了片刻，她记得母亲有过一个“盖伊娅人”朋友。
她曾经说过一次，他们的国家在和一个叫做“xt-489灭绝单位”的机器国度开战。
战争已经持续了大概两百多年，对方甚至拥有某种被称作“相位裂解炮”的超级科技，能够无视能量护盾和装甲，攻击任意目标。
如果不是得到了“神秘观察者”和“上古看护者”两大堕落帝国的关照，估计“盖伊娅之花”很早就会亡国灭种了。
正是因此，盖伊娅人才如此热衷和地球交好，许多族民，甚至在地联担任了官员。
茉莉不明白这些星际势力的门门道道，但她知道，星际战争，肯定不是件好事。
车子在“天峰园区”停了下来。
光洁如镜的地面，翠绿的草坪刚刚被修剪过，好像是一望无际的绿茵毯。
微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拂过脸颊，园区中大大小小的喷泉错落有致，一栋栋造型前卫的崭新大楼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里的一切，都和贫民窟的污浊、破败，截然相反。
可不知为何，茉莉却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里更安全，这里更优美，这里更环保……但这里也同样更加虚伪。
街道上，人们川流不息，不止是人类，还有外星人。
几个盖伊娅人走过，身材高挑，肢体纤细优雅，皮肤呈现出柔和的翡翠绿色。
他们行走时带着植物般的韵律感，身上散发着类似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有男有女，用他们那奇奇怪怪的语言说笑着。
每一个盖伊娅人，身上都携带着某种小动物，看起来像是鸟，但又有些许区别。
不远处，一个身高超过三米，由各种晶莹剔透的石块堆积起来的“阿韦人”正与同伴交谈，他们的声音就好似岩石摩擦，或者像是大地震动。
人类光是靠近他们，就有可能被低沉的次声波震得七窍流血。
甚至，茉莉还看到了几个披着鳞片，眼神冰冷的“奇恩人”，他们好似直立行走的科莫多巨蜥，贪婪地注视着一切，细长的舌头偶尔快速伸缩。
这是一个属于精英、财富和外星文明的地球角落。
茉莉听说，地联科学院正在全力推进“跨物种杂交”的发展。
想到此处，茉莉深吸口气。
‘我讨厌这里！’
但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一闪而逝的悸动。
“茉莉小姐？这边请。”
大楼门口，一个身穿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她是颜旭的贴身秘书，也叫“生活助理”。
茉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羡慕。
秘书的眼神飞快，扫过茉莉身上看似简约，却价值不菲的定制深蓝色小西服，以及她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身影。
诺丽今天没有穿那套标志性的，充满压迫感的厚重外骨骼。
为了符合今天的场景，她换了一套“超薄覆盖式军用外骨骼”，深灰色的合金骨架，如同第二层皮肤一样，贴合着她高大健硕的躯体。
最大限度降低了视觉的侵略性，爆发力却丝毫不减。
光是这套装甲，就价值上千万，这都是茉莉母亲在巅峰时期攒下的老本。
也是为什么至今茉莉仍旧安然无恙的部分原因。
她像一道沉默的阴影，亦步亦趋地跟在茉莉身后半步，眼神看似低垂，实则每个潜在的威胁都会被她纳入考量。
茉莉和她，都有万证之王——《不可逆心理疾病证明》。
而诺丽更胜一筹，她还拥有公共场合的持械权利，以及为了保护雇主，开第一枪的权利。
就算是那些高大的石头人，诺丽也凛然不惧。
秘书引导她们穿过明亮宽敞的大厅，走向专用高速电梯。
等电梯门无声滑开，眼前便是颜氏工业控制科技cEo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空气里的香氛不再是合成货，而是天然调香。
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地位。
秘书轻轻敲了敲厚重的实木门，然后推开：“颜总，茉莉小姐到了。”
几乎有些空旷的办公室里，颜旭正亲自将一位盖伊娅客户送到门口。
那位女性盖伊娅人优雅地点点头，用带着奇特植物沙沙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她肩膀上站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金刚鹦鹉，正眼神灵动地看着她们。
那鹦鹉似乎对盖伊娅人身上散发的自然气息格外兴奋，不停地用喙梳理着羽毛，发出短促悦耳的鸣叫，还有一声声“哟，哥们儿~~”的问候。
颜旭脸上带笑，是那种商务笑容，目光却在看到茉莉时，变得真切了几分。
送走客户，颜旭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不少，快步迎上来。
“茉莉！来，请坐！好久不见，艾丽丝姐身体还好吗？”
他亲自引着茉莉到会客区的沙发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旧相识的熟悉。
他使了个眼色，秘书便转身走出去了，茉莉也看向诺丽，点了点头。
诺丽走出房门，亲自关上。
“颜叔叔。”茉莉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母亲……还是老样子，需要静养。”
她见颜旭的眼神一暗，就干脆单刀直入：“您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
“因为业务需求，我想要购买一套‘马良系列’的工业设计AI，本地部署的版本。”
“但我缺乏相关的购买资质，所以才想说来找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颜旭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认真而复杂。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茉莉，望着窗外天峰园区的优美景色，沉默地回忆着。
早年间，他争夺家族继承权失败，一度落魄到几乎自杀。
当时如日中天的艾丽丝拉了他一把，给了他资源，给了他渠道，给了他心狠手辣的机会。
那之后，他东山再起，掌控了颜氏工业。
不过……
“茉莉。”颜旭转过身，眼神坦诚。
可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艾丽丝姐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坏了！’茉莉心下一沉，这种开头，一般都没有好结果。
“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在心里。”颜旭走回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马良的最新一代，本地化部署，最高权限版本，我可以给你开通购买资格，不问用途。”
“这是我欠你们的。”
茉莉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确定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
“但是……”
颜旭话锋一转，他停顿了良久，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指节用力发白。
“价格上嘛……九百万地联币。”
“最基础的服务器集群配置，最基础的‘马良’核心模块，一分不能少。”
茉莉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个价格，比官网上的基础套餐标价贵了80%。
“颜叔叔……不是五百万吗？”
颜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官网上标价498万地联币。”
“那为什么……”
“别怪我，茉莉，不是我不念旧情。”
颜旭眉头紧皱：“颜氏……最近受到贸易战影响很大，股权结构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茉莉知道，无论是真是假，都代表颜旭做出了选择，似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艾丽丝的人情已经……没那么有价值了。
“几个大股东啊，对我虎视眈眈，董事会里盯着我位置的人也不少。”
“你没有购买资质，我卖给你，就是违规交易，如果不按照公司内部的‘溢价’来做，哪怕只优惠一点点，立刻就会成为他们攻击我的把柄。”
颜旭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到时候，以权谋私’、‘损害公司利益’……”
“这些帽子扣下来，我自身难保。”
颜旭看着茉莉的眼睛，认真道：“人情……不能放在明面上。”
茉莉听着，听出了一股子身不由己的沉重，她不置可否。
“当然，如果这个价格太贵。”颜旭挤出一丝微笑，似乎想给茉莉另一个选择。
“你可以选择租用，按月付，一个月三万五地联币，启动成本低很多。”
颜旭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不过，茉莉，我必须提醒你。”
“马良的核心价值在于它的进化逻辑，它会学习，会成长，会根据你的使用不断优化自身的设计能力，这意味着……”
“无论你用马良设计出了什么划时代的东西，最终，它的核心算法、设计思路、甚至那些独特的创新点，都会无比清晰地沉淀在它自身的记忆资源库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大脑’，会记住你所有的秘密。”
茉莉几乎要笑出声来。
租借？
让一个会不断学习、最终会洞悉你所有核心机密的AI进驻自己的核心业务？
然后，只要一停租，秘密就都是别人的了。
茉莉的指尖冰凉，这无异于将自己的未来命脉彻底交出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绝对不可行的方案，而颜旭，笑眯眯的颜旭，语重心长的颜旭。
‘这是他的销售策略，把我逼入绝境，必须要支付溢价。’
茉莉心里了然，如果情况允许，这笔溢价她掏也就是了。
但九百万……茉莉回忆着自己昨夜调配资金的艰难，心里更沉。
‘我现在最多拿出六百万，九百万，我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来。
‘下个月还有一笔给治安局的打点，以及广告费需要续缴，下个月的营收，肯定是负。凑齐九百万，最快也要到下下个月。’
为了签下那批极具潜力的拳赛新星，俱乐部账面上的现金流已经绷紧。
同时，经营支出的恶性上升，把资金链几乎掐断。
去找母亲？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分店经理们会如何编排。
“艾丽丝的女儿撑不住场子，只能回去啃老！”
“她一点能力都没有，不能让她继承俱乐部！”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一行白鹭飞来，落在喷水池里，梳洗羽毛。
颜旭看着茉莉紧抿的嘴唇，以及眼中极力压抑的黯然，心中明镜一般。
‘看来传言是真的，俱乐部快不行了。’
他站起身，走到茉莉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茉莉。”
“事情既然谈到了这个份上，我的承诺不变，资格一直为你保留。”
“无论你什么时候做出决定，随时可以联系我，我马上派人给你送货上门。”
他递上一张质感特殊的金属名片：“这是我的私人加密线路，24小时开放。”
茉莉接过名片，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谢谢您，颜叔叔。”
“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离开颜氏那栋光鲜亮丽的大楼，重新坐进车子后座。
车门关闭的瞬间，茉莉挺直的脊背好似瞬间失去了支撑，微微垮塌下来。
她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天峰园区梦幻般的景象飞速倒退，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要去贷款吗？可我没办法说明这笔钱的用途符合俱乐部利益，如果风声走漏，就会面临其他分店经理的问责，还不如去找我妈要钱。’
‘可我妈的账户，每天支出的医疗费就是天文数字，那笔钱动不得。’
‘我的其他资产，都已经砸在太空探险公司上了，那部分的资金也无法回流。’
‘要怎么跟江锋说？’
‘说我没钱了？他会怎么看我？’
‘我还能找谁？’
一个个问题，在茉莉心中跳出来，一丝丝夺去她脸上的血色。
驾驶座上的诺丽透过后视镜，默默注视着后座的小姐。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诺丽钢铁般的心也揪紧了。
她沉默地驾驶着，车辆平稳地滑入车流。
几分钟后，诺丽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不动声色地激活了手环，手指迅速划动，一条加密信息瞬间发出。
目标江锋。
「AI的事情告吹，九百万报价，小姐拿不出来。」
「其他办法？」
诺丽心中隐隐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