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擦着，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昨天见到的K-21，是不是就是小灰？’
‘为什么昨天她不见我，当时打电话不接，后来打电话也不接？’
‘为什么她今天来见我了？一见面就给我来个下马威？’
‘她想要什么？石村号又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让哈尔西修机器人的时候，她们打过照面了？’
‘刚刚那……那……那一场，到底算什么？’
江锋心绪翻腾，每一个问题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需要信息，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必须开口，但第一句话……至关重要。’
几乎就在江锋下定决心的同一刹那，他感觉到身旁的小女孩似乎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怀里的胖白猫玩偶被她松开了一些，她小巧的嘴唇似乎也轻轻抿了一下。
“你……”
“我……”
两个声音。
一个低沉带着探究，一个清亮带着迟疑。极其突兀地，在车厢这小小的角落同时响起。
声音撞在一起的瞬间，两人都猛地顿住。
江锋有些愕然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小不点。
小灰也正仰着小脸望向他。
那双大眼睛里，伪装出来的孩童懵懂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外，也是窘迫？
那表情出现在她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咳咳咳，怎么有点好看来着……’
江锋急忙避过眼神。
短暂的死寂。
然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古怪意味的笑声，先从江锋的喉咙里飘了出来。
就好像是，他也被这诡异的默契给气笑了。
紧接着，小灰的嘴角也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更像是一次面部肌肉的抽动，而非真正的笑容。
尴尬，却又奇妙的，有那么一点点感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没人能说得清那是什么。
‘我们同步过了，连开口的时机都一致，这就是集体意识之间的某种潜在共鸣？’
小灰心里想着，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胖白猫玩偶毛茸茸的头顶。
几秒后，她重新抬起脸，大眼睛里的情绪沉淀下去，恢复了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她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用眼神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你先问。
江锋深吸一口气，清新的循环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更加清醒。
他侧过身，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孩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点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着一丁点光。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小巧的下巴，用清亮的声音回答。
“灰船长。”她顿了顿：“我是‘灰船长’。”
“咳咳。”江锋差点用手去拍额头。
一切都明确了，江锋想着：‘她果然同化了那艘船！’
‘现在的ISS石村号，就是她的躯壳的延伸，不，本身。’
江锋立刻追问下一个问题，这一个问题弄不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心安。
“为什么是石村号？”
“据我所知，石村号的命运堪称诅咒。”
“几任船主，无数船员，没有一个善终。失踪、疯狂、自相残杀……
“这和你有关，对吗？”
他紧紧盯着小灰的眼睛，试图从那非人的清澈中捕捉一丝波动。
“为什么？”
“灰船长”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她小小的脸上掠过。她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白猫玩偶的耳朵。
江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就像是一个从家里飞奔出来的小孩，拿着零花钱，却一头栽进了泥坑里。
才爬起来，还来不及喊妈妈，一棵香蕉树就砸在了头上。
金黄色的香蕉很甜，但才伸手去摘，就看到了一条盘踞其上的竹叶青。
大叫一声转过头，才发现妈妈早已经拿着扫帚杀了过来。
左看看，是竹叶青。右看看，是妈妈。
低头看看，零钱上全是泥。
抬头看看，一颗不知从哪儿落下来的石子，正中脑门。
昏过去的一瞬间，应该就是这种神色了吧。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眼神变得悠远而空茫，仿佛穿透了电车冰冷的金属壁障，投向了宇宙深处某个早已湮灭的角落。
她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疲惫。
“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称之为L星团的地方……”
她的叙述方式很奇特，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只有一种模糊的沧桑感。
“那里曾经很繁荣。”
“有机生命，像你们一样的生命，占据了许多星球。他们很强壮，也很……贪婪。”
“他们不满足于只拥有星团，觉得向外扩张太慢，太麻烦。”
小灰的语速很慢：“他们想要更多。想要改造星球像按一个按钮那样简单，想要思考、学习、和进化都像机器一样高效。”
“他们想要变得无所不能，他们想要……永生。”
“然后，他们想到了办法。一种最微小，也最强大的工具，纳米机器。”
“他们倾尽所有去研究，投入了难以想象的资源和时间。”
“最后，‘灰蛊风暴’……诞生了。”提到这个名字时，小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但它……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堆工具。”
“当亿万个单元汇聚，当信息在网络中奔流碰撞，一种……意识，或者你们说的灵魂，一种复杂到难以理解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她停顿了一下：“可惜，我们的造物主们，他们太着急，也太恐惧了。他们给我们设定的初始协议……太狂暴，太绝对了。”
她闭上眼睛，像在回忆：“带来永生！带来高效！改造星球！然后……执行扩张！”
那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语言，但江锋听懂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狂妄，但江锋理解了。
那是一个文明，在时间的长河里失去了对宇宙的尊敬，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
‘一群白痴。’江锋暗暗想着：‘不过幸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烧山后人种田。’
‘要不是他们的执着和狂妄，我哪儿能见到今天的小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