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曼之家。
喧闹的音乐，如同泛起泡沫的海浪，一波波拍打着墙壁。
掀起来的，除了更多白腻的泡沫和腥味儿，就只有更多、更多的腥味儿。
电子烟，橙味香气，小卡座，青柠啤酒。
‘这个老板，有点神秘的嘞。’
嘉丝蒂怼着罐装啤酒，狠狠干了一口，用余光瞥着江锋的侧脸，心里嘀咕。
‘又有点帅气，还有点小钱钱，最重要，他还什么都会……’
‘开飞船，打飞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阿嚏！”江锋揉了揉鼻子。
“老板，你感冒了？”旁边嘉丝蒂猛地直起身子，递过来一张纸。
“感冒？”江锋捏了捏鼻翼，大大地皱起眉头。
“不是感冒，是有人在提我。”江锋眯着眼睛：“肯定不怀好意。”
“咳，咳咳……”嘉丝蒂差点一口泡沫呛到气管里。
她急忙抠开一罐红茶啤酒，递给江锋，嘿嘿笑道：“哪有那么多不怀好意……”
“喝酒，喝酒。”
江锋盯着她的手指甲，又盯着易拉罐表面滴落的冷凝水珠，有些狐疑。
“拜托，红茶啤酒……有些人的口味真是够怪的。”江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顿时耷拉着舌头，希望自己刚刚没有把易拉罐接过来。
“那老板……”嘉丝蒂凑过来，带着一股青柠泡沫的香气。
“如果你来做啤酒，你要做什么口味的？”
“唔，说个没人做过的……”她一个指头戳着腮帮子，鼓着嘴道。
“做牛屎味的。”江锋耸耸肩。
“啊？哈？”嘉丝蒂的酒意瞬间清醒。
江锋瞥了她一眼，一本正经：“我知道有群人特别爱喝，肯定买爆。”
“噗……”嘉丝蒂还是免不了把入口的啤酒喷了出来，一鼻子都是青柠泡沫。
江锋把纸还给她，微微一笑：“你感冒了，嘉丝蒂？”
“呃嗯嗯嗯……”嘉丝蒂就跟被揪了尾巴的驴子一样，长着脸瞪他。
卡座对面，布丝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努力拔高：“……所以关键就在于引力扰动的频率，这比能量频谱更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指在沾着酒水的桌面上比来比去：“阿基里斯裂隙里的那些小型虫洞，神出鬼没。它们的出现几乎没有前兆引力波辐射。”
“或者就算是有，也微弱到被背景噪声完全淹没。可一旦它完全出现，瞬间产生的引力摄动……”布丝对着劳拉，做了个骤然下坠的手势。
手里的易拉罐口，溅出几滴啤酒，奶白色的，泛着一股酸奶味。
“……足以堪比月球的重力井，飞船要是反应慢半拍，或者导航系统没能及时修正……”
“咻……”她的手臂螺旋下坠，震荡出更多啤酒。
“直接就被吸进去，卷成碎片，或者天知道被扔到宇宙的哪个鬼地方去了！”
劳拉阴森地盯着她的手，准确地说，是她手里的易拉罐。
她“嘁”了一声，拧开一瓶酸奶，继续往空了一半的青柠啤酒里“吨吨吨”猛灌。
布丝眼皮子直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卡尔在一旁打了个嗝，脸庞红红的：“靠，听着就他妈邪门儿！那玩意儿真没法预警？”
沉默了几秒，劳拉随手扔掉酸奶瓶子，正中舞池里的一个光头。
那人才回过头来，就看到卢卡库默默端着酒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
那人顿时回过头去，接着奏乐，接着舞。只是女伴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那个啥”。
劳拉狠狠灌了一口浑浊的“液体”，满意地舔了舔嘴角。
“布丝，你说理论上，有没有可能在虫洞形成前，探测到空间曲率的变化？”
布丝用力摇头，头发甩动：“难，难如登天！那需要高精度的全向星光扰动探测器，以及更高精度的引力波探测器，得是现在通用型号的几百倍！”
“而且要处理那种超高频率，超低信噪比的信号……计算量是个天文数字。”
“除非……”她瞥了一眼江锋：“除非那位哈尔西出手，还得是专门盯着，否则……”
“但我们必须想个办法不是吗？对了……”卡尔大手一拍。
“我们有船的！”卡尔瞪着眼睛，满脸的醉意变成了一种酒疯热。
“船？卡尔？”劳拉用牙签插了一根薯条。
“是啊，石村号，诺曼底号，还有专门给布丝改造的科迪亚克穿梭机。”
卡尔十分兴奋，猛地站起来：“如果我们让这三艘船相距彼此一千万公里呢？”
“依靠灰船长和哈尔西的精度，我们可以把点防御激光降低功率，变成长程干涉阵列，如果这个距离还不够，就……”
“那里是阿基里斯裂隙，卡尔。”江锋突然开口，打断了老工程师。
“呃……”卡尔顿时双手撑桌。
“厄运双星的引力波太强了，会把所有其他的引力波挤开。”
“这就像是水面，涟漪可以互相影响，但都逃不掉被海啸一波带走。”
江锋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他把红茶啤酒放下来，重新端起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这个办法，无异于在海啸里分辨出用石头砸出来涟漪。希望太渺茫了。”
“该死！”卡尔一屁股坐下来，懊恼地用手抵着头。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从他的双手之间传来了沉重的鼾声。
嘉丝蒂拍手大笑：“哈！卡尔！我估计明早他都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一旁的卢卡库耸了耸肩，仰头灌下一罐黑啤，五指收拢，把易拉罐捏成了一个小球。
表面皱巴巴的。
江锋的杯口边缘，一点微光悄然亮起。
拇指大小的哈尔西，如同一个小精灵，静静地坐在冰凉的玻璃杯沿。
她小腿轻轻前后摆荡，全息投影在冷凝水珠的表面产生了涟漪般的衍射效应。
哈尔西看了一眼低着头睡觉的小灰。
伟大的灰船长喝了几杯，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直到哈尔西给她传了一个更新包，让她的纳米单元模拟江锋体内的纳米机器。
顿时，酒精涌入细胞的感觉，把她小小的脑袋瞬间放低。
小灰怀里，抱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看起来傻乎乎的白色胖猫玩偶。
看到哈尔西看她，小灰咕哝了一下，用下巴蹭了蹭猫耳朵。
怀里那只胖乎乎的玩偶猫似乎突然动了一下，两颗纽扣一样的黑眼睛变作银色，眨了眨。
“至高统帅。”哈尔西的声音在江锋意识中响起。
“居住站的超光速通讯中继器已经恢复。白骑士舰队施压，工会被迫妥协。”
“我第一时间取得了几条来自太阳系的重要信息，情况不容乐观。”
江锋转动酒杯，哈尔西的投影随着酒杯转动而微微起伏。
“说。”
“过去两个月内，土星宙域的难民聚集区发生了多起大规模骚乱和冲突。”
哈尔西神情凝重：“大统领授权了一项‘特别军事行动’，让第一舰队介入了事件。”
“行动代号‘秩序回归’。”她顿了顿。
“舰队向地联情报局标识出的‘恐怖分子’舰船开火，重创了难民舰船的推进系统和武器系统，并派遣了跳帮突击队。”
“但在舰船内部，突击队遭遇激烈抵抗，一切演变成大规模交火。”
“初步统计，难民一方直接伤亡超过2万人，17艘难民船在冲突中被击伤或者扣押，地联海军突击队也伤亡了数百人。”
江锋垂下了双眸，外界的欢腾，似乎变成了一卷苍白的哑剧底片，还是黑白色的。
“舆论反应？”
哈尔西抬起小手，对着江锋的双眸一挥。
【热评：土星惨案！地联屠刀挥向同胞！】
【热评：董大川疯了！前线被法莎提打得节节败退，转过头就对走投无路的难民同胞下死手！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也是地联公民！】
【热评：我家有人在猎户座信托工作，弥那玛特集团在招工，是“永久劳务派遣”，听说是向董大川订购了一大批人力资源。你们说，会不会有关系？】
【热评：造谣的，给我死全家！还有，边疆难民算哪门子同胞？一群不服管教的暴徒！消耗地联宝贵资源！支持大统领清理门户！】
【热评：清理门户？真他妈搞笑，法莎提在边境吃人！你们在地球吃人血馒头！】
【热评：吵什么吵！前线吃紧，后方紧吃！我看两边都不是好东西！地联药丸！】
江锋眼前的热力图上，无数信息快速滚动，充斥着暴力，指责和阴谋论。
正反双方激烈交锋，但都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撕裂感所裹挟。
江锋看着那些刺目的文字，心底泛起一阵冰冷的厌恶。
‘愚昧无知。’
‘被看不见的手操纵了情绪，忘记了真正的敌人还在虎视眈眈。’
一时间，江锋竟有些无力。
人类本该团结。
团结的人类，可以克服困难，遮蔽群星。
可惜，在生存压力和无休止的猜忌面前，团结二字，变成了最奢侈的幻想。
哈尔西继续汇报：“与此同时，位于阋神星的反抗组织，‘星星之火’，借助此次事件，影响力急剧膨胀。其公开领袖，一个名为‘拉西姆’的男子，活跃度飙升。”
一段粗糙，但极具煽动性的全息录像被哈尔西调出。
画面中央，是一个身材高大，裹着破旧斗篷的男人。
他的脸上和手臂上，涂着一道道黑色油彩，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花纹。
江锋的视线，瞬间就锁定在他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锐利，狂热，如同背负着某种神圣的意义。
但江锋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非人的冷漠。
画面里的拉西姆，声音极具穿透力。
“地联的屠刀已经落下。”
“土星的鲜血还未干涸。”
“同胞们！你们都看清这群地球老爷的真面目了吗？”
“自从我们的先祖离开地球，他们便再也没有把我们视作同类。”
“我们只是他们矿坑里的奴隶，金钱游戏里的炮灰，随时可以抛弃的粪土。”
“外太阳系，是我们的，我们的家园！”
拉西姆的声音并未高昂，反而变得愈发低沉回响。
“我们的血汗，浇灌了这里的每一寸水冰，现在，是时候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了！”
“拿起武器，加入‘星星之火’，让燃烧的烈焰，烧尽地联的枷锁。”
“阋神星，就是我们独立自主的第一声啼哭。”
“我在这里，绝不离开。”
拉西姆最后看向画面，深深吸了口气。
“我等你们来，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