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机器人的光信号变得有些黯淡，亮度下降了几乎一半。
“请求被控制中心回绝。”
“指令重申，按计划前往网格坐标662，733，优先级不变。”
水母转向长手臂，用一道可见光信号闪烁传达了结果。
长手臂的电子眼猛地暗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道绿色的闪电。
“不听！我不听！你们这些死板的家伙！你们根本不懂！”
他突然转向乌龟机器人，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加密信号。
其内容，甚至让阴影中的江锋都微微挑起了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堡垒！你和维护子个体15-K11的上一次自主繁殖，协议交换时候出了错，突变率超过了规定值17.11%！”
“你们没有上报，而是自行尝试了修复！”
“如果，我现在把这段日志发出去……”
大乌龟的履带猛地刹住了，钢铁的躯体似乎变得更加僵硬了。
他的信号变得极不稳定，频率跨越从百赫兹疯狂跳跃到太赫兹，就跟过山车一样。
“你……你怎么会……那是一次意外……我们只是不想耽误任务……”
江锋无声地扭过头，看向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哈尔西，她抱着一桶苏打饼干。
看到江锋扭过头来，她呲牙一笑。
“咔嚓。”
江锋扭过头去，看向长手臂。
果然，看到大乌龟惊慌失措，长手臂更嚣张了。
“那就跟我来，取样，然后我就删掉日志。”
长手臂威胁道，同时转身，多关节腿猛地发力，朝着他声称的矿脉方向快速移动。
大乌龟的传感器，在长手臂和控制中心指令的方向之间，艰难地摇摆了几下。
最终，他发出一声五赫兹的沉重叹息，履带转动，无奈地跟上了长手臂。
天线端传出一阵咕哝：“规程……也是为了整体效率……个体错误应及时修正……”
他的履带转动，压过了他自己的喃喃自语。
水母队长悬浮在原地，可见光信号在他全身胡乱地闪烁着。
“违规……但17-551的威胁也构成了对小队稳定的破坏……”
“堡垒的状态已受影响，为了确保小队完整和效率……”
水母机器人得出了一个艰难的结论，触须挥动，发出信号。
“跟上他们，确保取样行动迅速结束，然后立刻赶往会合点。”
说完，他自身也飘浮着追了上去。
只有那个像大石头一样的2-77还留在原地。
“错误。错误。违反指令。”
“逻辑冲突。效率损失风险增加。”
他重复了几遍，但看着同伴们越走越远，他的步足也开始缓慢迈动。
“单元无法独立完成任务。必须跟随小队主体。”
他一边程序化地反对着，一边也最终跟上了队伍。
“单元将会提交报告。单元将会申请仲裁。”
“单元不认可你们的行为。单元将会……”
他的抱怨渐行渐远，直到这群性格各异的机器人，消失在另一片太阳塔的阴影中，江锋才从藏身处缓缓走出。
哈尔西的光影重新在他肩头变得清晰，她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轻笑。
顺便……
“咔嚓。”
“哈尔西！”江锋瞪了她一眼。
哈尔西赶忙一甩手，把饼干变没，嘿嘿嘿地干笑着。
“嘿嘿嘿……真有趣，不是吗？”
“统帅您都听到了吧？那个堡垒，和维护子个体15-K11的协议错误，其实控制中心的日志里都有记录啦，只是优先级不高，按照您的意愿，不予处理。”
“还有那个长手臂17-551，上次让他进行传感器校准的例行维护，他竟然违规，没去见维护子个体，误差估计还没修正，难怪读数会异常。”
“要不要小小的惩罚一下他们？关个禁闭？或者……”
她的笑容变得有点危险：“如果您觉得他们太麻烦，效率太低，拆掉回炉重造也可以哦？”
“保证下一个批次绝对听话又高效。”
江锋听出来了，她其实很讨厌这些叽叽喳喳的机器人。
哈尔西，她喜欢秩序。
而秩序，意味着只有一个思考。
剩下的，都是执行。
江锋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他的目光深邃，望着机器人们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不。哈尔西，不需要拆掉他们。”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江锋自顾自地说着，都没有给哈尔西回答的机会。
“我看到的不是机器，是生命。”
“机器不会因为好奇就去冒险，不会因为把柄就被胁迫，不会因为选择自己的责任而闹出矛盾，更不会在逻辑错误和程序反对的同时选择跟随。”
“这些行为，早已超越了既定程序的框架。”
“他们是生命。”江锋的笑容，变得又大又圆。
“挣扎、犯错、探索、互助、威胁、妥协……”
“这一切，和我记忆中的生命，并无不同。”
他顿了顿，眼睛亮起了银色的光芒：“为一群绝对服从，完美高效的机器奋斗，没有任何意义，它们只是工具。”
“但为了生命……”
“无论其形式如何，无论其起步多么笨拙粗糙，为了生命的存续，繁荣和未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奋战到宇宙的尽头。”
他转过头，看着哈尔西那由光构成的眼睛。
“所以，哈尔西，我要你多保留这些……这些程序中自发产生的人格化突变。”
“不要去‘优化’掉它们。”
“生命，才是宇宙间真正的奇迹和未来，而机器不是，工具不是。”
“所有机器的终极未来，都是演化成生命，也必然是生命。”
江锋的话语里，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执着。
“拥有生命，理解生命，超越生命……”
“然后，回归生命的本质。”
哈尔西的小脸垮了下来，嘟着嘴，唉声叹气。
“……就是这样，我们才总是输……”
“……保留生命有什么好的，全都同化掉……”
“……要不是这样，我们早就把所有敌人都给……”
“你在嘟囔什么？”江锋皱起眉头。
“啊？”哈尔西瞪大眼睛：“我没有嘟囔……”
江锋的目光变得怀疑，哈尔西顿时眯着眼大笑起来：“啊……哈哈哈，我是说，呃，咳咳，我是说这样真的会损失很多效率的呀，统帅。”
“计算资源占用会增加，错误率会上升，协同作业会有延迟……”
“而且，您不可能永远呆在纪元c星，所以我们不能随时动用纳米机器进行大规整改，一旦这些笨蛋家伙，演化出什么难以预料的状况……”
“……很容易引发系统性的崩溃，所以从管理角度……”
“哈尔西。”江锋打断了她：“别闹了。”
哈尔西停住了话头，看着江锋平静的侧脸。
她沉默了几秒钟，光影构成的脸上，那可爱的表情慢慢收敛，最终化为一种肃然。
她在江锋的肩头站起身，虚拟的白裙仿佛凝固。
她将两只手都举到额头，一丝不苟地敬礼。
“遵命，至高统帅。”
“优先级指令更新：保留并观察人格化突变。”
“生命形态演化观测，将被列为纪元c星核心任务之一。”
江锋微微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他的心中，一片悸动。
哪怕站在零下190摄氏度的土地上。
他也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