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内殿,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凝滞如铁。太医令匍匐在地,颤声宣告着“离人醉”无解的噩耗,字字如丧钟敲在林虎心头。他腰间佩刀铿然出鞘半尺,寒光映得满室煞白,目光几欲噬人。
“废物!”
一声沙哑厉喝如惊雷炸响!龙榻之上,陈锋骤然睁眼!那双眼中毫无濒死的浑浊,唯有焚尽八荒的怒火与掌控一切的锋芒,与他灰败如金纸的面容形成骇人反差!
“王…王爷!”太医令瘫软如泥,众人又惊又喜。
陈锋的目光如淬火利刃,钉在匆匆入内的李三身上。李三手中鎏金香囊已被拆解,深紫色“紫萝烟”残屑与浸透“离人醉”的棉片在红绸上刺目惊心。“洛邑…长乐坊…‘胭脂红’…”陈锋的声音破碎却字字如铁,指尖艰难抬起,重重戳在墙上巨幅海疆图的东海方位,“黑旗营…东海…撒网…待客…”
“诺!”李三眼中精光爆射,身影如鬼魅般消散于殿角阴影。指令已明——顺着“胭脂红”这条毒藤,揪出潜伏海上的豺狼!
林虎猛地转身,煞气席卷全场:“王爷病重需静养!今日殿内事,泄半字者——诛九族!”殿内温度骤降,所有人噤若寒蝉,唯闻陈锋压抑的喘息与锦被下手指敲击床沿的微弱节奏,如同无声的军鼓,调动着千里之外的杀伐。
岭南以西,怒涛礁海域。 铅灰色阴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三艘悬挂“胭脂红”商号的福船正破浪前行,船舷吃水线却深得反常。
“鬼冢大人,前方就是岭南水师惯常的巡逻盲区!”一个精瘦汉子佝偻着腰,对舱内阴影中端坐的身影谄媚道。那人一身漆黑和服,左脸一道蜈蚣般的刀疤从额角撕裂至下颌,正是东瀛鬼风岛首领,人屠鬼冢。他膝上横着一柄狭长倭刀,刀鞘上暗红血垢层层叠叠。
“周廷玉那老狗,临死前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鬼冢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他摩挲着怀中一枚刻有九爪蟠龙的玉珏——来自洛邑深处的“厚赐”。“精铁三千斤,硫磺五百桶,硝石八百袋…足够装备我鬼风岛三千儿郎!待飓风季起,岭南水师缩港,便是尔等随我踏平盐场,血洗港城之时!”舱内十余名浪人头目眼中燃起贪婪兽焰,齐声低吼:“嘿!”
“轰——!”
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苏醒的轰鸣,毫无征兆地撕裂海天!巨浪猛地拱起!一艘庞然巨舰的狰狞轮廓,竟如地狱浮岛般撞碎滔天白浪,凭空出现在福船舰队正前方!
“那…那是什么怪物?!”了望的倭寇魂飞魄散。流线型的船身包裹着黑沉沉的铁木装甲,船首一丈长的黝黑“破浪锥”闪烁着死亡的幽光,船舷两侧密密麻麻的射击孔如同巨兽的鳞片!甲板上,数架覆盖油布的巨弩被猛地掀开,露出寒光森森的弩臂与儿臂粗的巨型箭矢!
“镇海!”巨舰桅杆上,玄黑战旗猎猎狂舞!
旗舰“镇海”舰桥,林虎玄甲覆身,如同礁石矗立。望远镜中倭寇惊惶的丑态清晰可见。“神机弩,目标——首船桅杆!破浪锥,对准船腹!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岭南铁壁!”吼声穿透海风。
“目标锁定!放!”令旗狠狠劈落!
“嗡——砰!砰!砰!”
三十六架神机弩同时咆哮!粗如长矛的弩箭撕裂空气,发出厉鬼般的尖啸!瞬间跨越数百步距离!
“咔嚓!轰隆!”
首船主桅被三支巨弩同时贯穿,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裹着风帆轰然砸向甲板!木屑、帆布、人体残肢在惊恐的惨嚎中四散纷飞!另几支弩箭狠狠凿进船楼,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转向!快转向!”鬼冢目眦欲裂,嘶声狂吼。然而太迟了!
“轰——!!!”
“镇海”舰如同愤怒的海神,以无可匹敌之势狠狠撞入首船腰腹!包裹铁木的“破浪锥”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撕裂船板!海水疯狂倒灌!首船发出垂死的呻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断裂!
“跳帮!”林虎战刀出鞘,直指鬼冢旗舰!
“杀——!”数百名岭南水师精锐如猛虎出闸,钩索如雨点般抛向剩余两船!他们身披特制水战皮甲,手持加厚分水刺与圆盾,踩着晃动的船板如履平地,瞬间与甲板上的浪人绞杀在一起!
“八嘎!杀了他们!”鬼冢狂怒拔刀,狭长倭刀化作一片雪亮光幕,瞬间将两名扑上的水师士卒连人带盾斩成四截!鲜血喷溅在他狰狞的脸上。
“你的头,王爷要了!”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一道玄黑身影如陨星坠地,重重砸在鬼冢面前!林虎手中那把斩马刀带着劈山断岳之势,毫无花哨地迎头劈下!
“铛——!”刺耳的金铁爆鸣震得人耳膜欲裂!鬼冢双臂剧震,虎口崩裂,倭刀险险架住这夺命一击,整个人却“蹬蹬蹬”连退数步!他眼中终于露出骇然——这岭南武将的蛮力,竟恐怖如斯!
“保护大人!”数名忠心浪人嚎叫着扑上,试图缠住林虎。
“滚!”林虎怒目圆睁,斩马刀横扫千军!刀光过处,残肢断臂冲天而起!他一步踏碎血泊,刀锋再指鬼冢:“海上跳蚤,也配犯我岭南?!”攻势如狂风暴雨,逼得鬼冢险象环生,只能狼狈格挡,再无半分凶焰!
岭南王府,黑狱水牢。 刺鼻的腥臊与铁锈味混合着血腥,浓得化不开。瑶姬被拇指粗的铁链吊在半空,足尖勉强触及冰冷刺骨的污水。月白云锦宫装早已被鞭痕撕裂,露出底下道道翻卷的血口。惊鹊与寒蝉被分别锁在两侧石柱上,同样伤痕累累。
“说!‘离人醉’与‘紫萝烟’从何而来?洛邑谁人指使?”李三的声音在水牢阴森的回音中更显冰冷。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细长银针,针尖在火把下泛着幽蓝。
瑶姬垂着头,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唯有嘴角那抹弧度依旧倔强:“妾身…不知王爷在说什么…那酒…只是寒潭香…”话音未落!
“噗嗤!”银针快如毒蛇,瞬间没入她肩胛骨缝!
“呃啊——!”瑶姬身体猛地反弓如虾,剧痛让她浑身痉挛,牙齿深深咬入下唇,鲜血顺着苍白的下颌淌下,滴入污水中绽开刺目的红。
“胭脂红,长乐坊。”李三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事实,“你的好姐妹‘画眉’,已在洛邑西市口凌迟处死,剐了三千六百刀。你想试试岭南的刀法吗?”他手中又多了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缓缓贴近瑶姬的脸颊。
冰凉的刀锋激得瑶姬剧烈一颤!画眉!那是她在洛邑埋得最深的一颗暗子!岭南王府的情报网,竟已恐怖至此?!无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水牢的污水更冷。
“周廷玉死了。”李三的声音如同丧钟,再次敲响,“吞蜡丸自尽,七窍流血,死得像条野狗。九殿下为了撇清干系,亲手将他通敌的‘罪证’——包括你这条线,都献给了陛下。你们,已被彻底抛弃。”
“不…不可能…”瑶姬失神地喃喃,眼中坚固的防线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被舍弃的棋子…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致命。
李三的刀尖微微用力,在她脸颊压出一道血痕:“说出‘紫萝烟’的源头,东海倭寇的接应点。这是你,和你的人,最后的机会。”他的目光如深渊,洞悉一切挣扎。
洛邑皇城,紫宸殿。 死寂如墓。金兀术那怒目圆睁的狰狞头颅被盛放在玉盘之中,置于丹陛之下。撕裂的苍狼王旗如同裹尸布摊在一旁。九皇子陈珏跪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冷汗浸透重衫。
“好…好一个岭南王!好一份‘厚礼’!”龙椅之上,老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威压。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份染血的密报——东海八百里加急!
“倭寇首领鬼冢,率三艘武装货船,携洛邑所出精铁硫磺硝石,于怒涛礁海域欲突袭岭南盐场…被岭南水师旗舰‘镇海’伏击…鬼冢授首,倭船尽沉,缴获无算…岭南水师…仅轻伤十七人。”每一个字念出,都让陈珏的身体抖如筛糠。
“父…父皇!儿臣冤枉!”陈珏涕泪横流,声音嘶哑,“这定是陈锋构陷!他拥兵自重,残害手足,其心可诛啊父皇!”
“构陷?”老皇帝猛地将那份东海捷报狠狠摔在陈珏面前,纸张散开,上面清晰描绘着巨舰撞沉敌船的骇人场景,以及鬼冢尸首旁那枚刺眼的蟠龙玉珏拓印!“那这‘镇海’巨舰,也是他构陷出来的?!这倭寇头子怀里的皇家信物,也是他构陷放进去的?!朕的九皇子,何时有了通倭寇、资敌国的本事?!”
“儿臣…儿臣…”陈珏语无伦次,面无人色。完了!全完了!陈锋不仅识破了海上毒计,更以雷霆之势碾碎了倭寇,将这铁证狠狠砸在了父皇面前!
“拟旨!”老皇帝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冰冷彻骨,“九皇子陈珏,御下不严,闭门思过,无诏不得离府。一应朝务,交由五皇子暂理。岭南王陈锋…忠勇卫国,力挫外侮…赐东海明珠十斛,黄金万两…以示嘉慰。”
“父皇——!”陈珏如遭雷击,绝望嘶嚎。闭门思过?交权五哥?这无异于将他彻底打入冷宫!而陈锋,踩着倭寇的尸骨和他这个皇子的尊严,又一次登上了功勋的顶峰!
岭南王府内殿。一只羽翼湿透的鹰隼穿过重重雨幕,落在窗棂。李三解下铜管,抽出薄绢,东海大捷与洛邑旨意的消息赫然其上。他无声呈至榻前。
一直闭目“昏睡”的陈锋,缓缓睁眼。他接过薄绢,目光扫过“鬼冢授首”、“倭船尽沉”、“九皇子闭门思过”的字样,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彻底扬起。他挣扎着,竟在林虎的搀扶下缓缓坐直了身体!
“更衣。”陈锋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各州:倭寇犯境,已被本王尽数诛灭!缴获之敌资,三成犒赏水师将士,七成…充入军械司!另——”他目光穿透窗棂,望向依旧阴沉的天空,“军校扩招名额,再加三千!工械司新设‘海械坊’,专司巨舰打造!一月之内,本王要看到第二艘‘镇海’!”
“诺!”林虎声如洪钟,虎目含泪。
陈锋推开林虎的搀扶,赤脚踏上冰凉的金砖。虽然脚步虚浮,身形微晃,但脊梁挺得笔直。他行至窗前,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
“呼——!”
狂风卷着冷雨瞬间涌入,吹散满室药味,也吹动他单薄的寝衣。他望向东海方向,仿佛看到巨舰劈波、倭寇授首的壮烈景象;又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到洛邑皇城中九皇子那张绝望扭曲的脸。
“病?”陈锋的声音在风雨中清晰传出,带着碾碎一切阴谋的凛冽锋芒,“本王倒要看看,这岭南的天,还能被几片阴云压垮!传膳!本王,饿了!”
王府深处,工坊区的铁锤声陡然变得更加狂暴急促,如同战争巨兽被彻底唤醒的心跳,擂动着征服四海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