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校场的热浪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李二牛抹去嘴角血沫,指缝间的木屑混着鲜血黏在掌心。塔山那记重击让肋骨闷痛如裂,但他盯着蛮族勇士那带着轻蔑的兽牙刺青,眼底的火焰烧得更旺——这是铁匠铺里无数次捶打淬炼出的倔强,宁折不弯!
“丙七队!负重三十斤,十里山地越野!最后十名,晚饭减半!”教头粗粝的吼声炸响,打断校场上的呼喝。李二牛咬牙抓起沉甸甸的沙袋捆在背上,迈步时牵动伤处,冷汗瞬间浸透粗麻单衣。他身侧,甲字营的周显嗤笑一声,锦衣飘荡,带着几个跟班轻松越过,只留下一句:“打铁匠,趁早滚蛋吧!”
山道崎岖,烈日灼烤。李二牛的喘息越来越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视线开始模糊,脚步如同灌铅。就在他即将栽倒时,一只黝黑有力的手猛地托住他腋下。
“省点力气,留着腿走路!”黝黑青年王铁柱声音沉稳,另一手还拽着一个几乎脱力的瘦高个,“刘三指,步子别散!藤牌手倒了,谁护你们这些戳人的?”正是先前混战中指挥若定的黝黑青年。王铁柱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濒临崩溃的丙七队:“前队压住步子!后面跟上!喘匀了气,别跟娘们似的抽抽!”混乱的队伍在他连拉带吼下,竟勉强维持住了阵型。
李二牛喉咙里堵着腥甜,却将全身重量压在那条黝黑的臂膀上,一步步向前挪。他回头望向蜿蜒山道上被王铁柱串联起来的队伍,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在胸腔炸开——这不再是铁匠铺里独自抡锤的孤寂,这是背靠着背,能把自己性命托付出去的力量!
工械司绝密靶场,地动山摇。 百步之外,十具身披三层冷锻重甲的草人巍然矗立,阳光在厚重甲叶上折射出冰冷的光,如同北境引以为傲的铁壁雄关。林虎玄甲覆身,按刀立于试射区外,虎目死死盯住前方那架狰狞巨兽——破甲神机弩。粗如儿臂的弩箭已压入滑槽,箭簇螺旋三棱,幽光流转。
“目标!甲阵中心!放!”欧阳卿嘶哑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嗡——轰!!!”
扳机扣动的刹那,一声撕裂耳膜的爆鸣!大地仿佛随之震颤!那支螺旋弩箭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乌芒,瞬间跨越百步距离!没有尖锐的破空声,只有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
“噗嚓——!轰隆!!!”
首当其冲的重甲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胸口碗口大的精钢护心镜如同薄瓷般粉碎!弩箭余势不减,洞穿第一层甲胄如同撕裂败絮,贯穿第二层时带起漫天破碎铁片,狠狠扎入第三层!草人内部填充的硬木被狂暴的力量瞬间震成齑粉,混合着草屑铁渣喷溅开来!而弩箭去势未尽,竟接连洞穿后方两具重甲草人,最终深深楔入第四具草人的肩甲,箭尾兀自高频震颤,发出死亡的嗡鸣!
靶场一片死寂。阳光穿过被洞穿的草人胸口,在地上投下数个狰狞的光斑。林虎喉结滚动,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这毁灭性的穿透力震得头皮发麻。他大步上前,手指抚过那碗口大的破洞边缘。冷锻精铁被撕裂的断口狰狞扭曲,如同被巨兽的利齿啃噬过。三层重甲,在百步之外,一击洞穿!
“好!好一杆破阵槊!”林虎猛地回身,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精光,“此弩列装之日,便是北境铁骑神话破灭之时!欧阳卿,王爷要的五十架,一架都不能少!”
军校校场,最终演武。 丙七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冲过终点,李二牛几乎是栽倒在尘土里,肺叶火烧火燎。王铁柱喘着粗气,默默将他和同样瘫软的刘三指架到一旁阴凉处。远处点将台上,玄色蟠龙王袍的身影静立如渊。
“甲字营周显,丙七队李二牛,上台!”教头点名。
周显龙行虎步,锦衣不染尘埃,腰间长剑镶金嵌玉,引来一片艳羡低呼。李二牛挣扎站起,抹了把脸上的泥汗,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柄最普通的制式铁刀,刀身黯淡无光,与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一样朴实。
“开始!”
周显嘴角噙着不屑冷笑,长剑挽出炫目剑花,直刺李二牛面门!剑势迅疾,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花哨与凌厉。
李二牛不退!铁匠的本能让他瞬间捕捉到剑光中最薄弱的一线!他猛地侧身,不闪不避,手中铁刀毫无花哨地自下而上,一记最基础的“撩刀式”,刀锋精准无比地磕在长剑七寸之处!没有内力灌注,唯有无数次锤炼赋予的、对力量轨迹的直觉!
“铛!”火星四溅!
周显手腕剧震,长剑险些脱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暴怒,剑招更显狠辣刁钻,专攻李二牛下盘空档。李二牛步法笨拙,却稳如磐石,每一次看似狼狈的翻滚闪避,都险之又险地避开杀招,手中铁刀绝不硬碰,只在电光火石间以最小的角度、最刁钻的方位格挡、偏斜,如同铁砧上承受重锤的胚料,每一次撞击都迸溅出火星,却始终不碎!
“打得好!”王铁柱在台下猛地攥拳低吼。刘三指眼神锐利,低声道:“二牛在引他!周显心浮了!”
话音未落!久攻不下的周显焦躁之下,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当头斩下,中门大开!李二牛眼中血光一闪!他竟不闪不避,身体微侧,以左肩硬扛剑锋!
“噗嗤!”剑刃入肉!
鲜血飙射!剧痛让李二牛眼前一黑!但就在这刹那,他蓄势已久的右臂如同绷紧后释放的弓弦,手中铁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灰影,带着他所有的力量与意志,狠狠砸向周显毫无防护的右臂关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啊——!”周显凄厉惨叫,长剑脱手,抱着扭曲的右臂滚倒在地!李二牛踉跄后退,左肩血流如注,却将铁刀重重拄地,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他盯着惨叫的周显,一字一句,如同铁锤砸落:“甲…甲胄再亮…骨头…也是脆的!”
点将台上,陈锋的目光掠过周显的惨状,最终停留在李二牛染血的肩头和拄刀挺立的背影上,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块在烈火与重锤下初露锋芒的粗粝铁胚。
岭南王府,澄心堂。 巨大的岭南及北境舆图铺满整面墙壁,山川河流纤毫毕现。陈锋负手立于图前,指尖划过苍梧郡鹰愁涧的位置,最终停在横亘北境的“天狼关”上。林虎、杨铮、李三肃立其后,工械司呈上的“破甲弩”实测记录与军校演武的密报静静躺在案头。
“鹰愁涧的血,干了。”陈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堂内温度骤降,“赵、周、刘三家九族尽诛,人头传示各州。岭南境内,可还有敢对本王龇牙的硕鼠?”
“回王爷!”李三躬身,声音冷冽如冰,“经此雷霆,各州依附世族之地方官吏、豪强,共计一百三十二人,已自缚于府衙门前请罪。余者…皆已肃清。”黑狱水牢里瑶姬崩溃后吐出的名单,此刻已化作岭南版图上被彻底抹去的污点。
“很好。”陈锋指尖重重敲在天狼关那醒目的标记上,“内患已除,该让外面的狼…闻闻血腥味了。”他目光转向林虎,“新舰‘镇海’、‘定海’两艘,携破甲弩三十架,银鳞甲士三百,即日出港。航线——贴着北境海疆走!倭寇能‘误入’,我岭南水师,自然也能‘例行巡防’!”
林虎眼中凶光大盛:“末将领命!定叫北境那些旱鸭子,看清我岭南的獠牙!”
陈锋又看向杨铮:“军校新血,优者擢升‘虎贲营’。李二牛、王铁柱、刘三指…此三人,调入黑旗营死士预备队,授‘掌心雷’。”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告诉他们,本王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用北境铁骑的血,淬炼手中新刃的机会。”
杨铮凛然:“诺!末将亲自操练!”
最后,陈锋的目光投向舆图上那条从岭南直指洛邑的血色虚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出鞘,震彻殿堂:“传檄各州!工械司全力运转!银鳞甲、破甲弩、掌心雷…本王要它们堆满武库!军校扩招再增五千!告诉欧阳卿,三月之内,我要看到第三艘‘镇海’下水!告诉岭南的百姓和将士——”
他猛地转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猎猎狂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焚尽八荒的野望:“磨利你们的刀!喂饱你们的马!北伐的号角…不会让他们等得太久!这大周的江山,该换一副筋骨了!”
殿外,残阳如血,将王府巍峨的轮廓涂抹上一层金红的铁锈色。工坊区的铁锤声陡然变得更加狂暴,如同巨兽加速的心跳;军校场中震天的喊杀声穿越宫墙,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岭南这台沉默的战争机器,在扫清后院、淬炼新刃之后,终于将森冷的目光,投向了北境那看似不可撼动的雄关巨城,发出了撼动天下的第一声——战争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