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油画般的国度
春末夏初的荷兰,是一片被上帝打翻了调色盘的梦幻之地。
无边无际的郁金香花田如同一条条色彩绚烂的织锦,铺展在低地之上。
鲜红似火,明黄如阳,纯白胜雪,还有那梦幻的紫色、优雅的粉白渐变色……
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远处缓缓转动的古老风车,澄澈如镜的运河以及湛蓝的天空,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宁静的油画。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浓郁的花香,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放缓了脚步。
沈庭宴独自一人漫步在这片色彩的海洋边缘。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色长风衣,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与周围热烈而浪漫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独自旅行。
将公司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他反而逐渐从繁琐的日常事务中抽身,开始更多地行走在世界各地。
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一种没有目的的漂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漫无目的的寻找。
他曾在冰岛的黑沙滩静听海浪拍岸,曾在瑞士的雪山顶端俯瞰云海,也曾在新西兰的星空下感受宇宙的浩瀚。
然而,再壮丽的风景,似乎都无法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投下真正的涟漪。
那份源自心底的空洞,始终无法被填满。
他走到一片宁静的湖边,看着湖面上优雅划过的天鹅,也不时有水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在如镜的湖面上划开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就像他的人生,看似波澜壮阔,实则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寂寥。
离开花田,他信步走入一座古老城市中心的小公园。
公园中心,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喷泉正不知疲倦地向上喷涌着晶莹的水柱,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喷泉周围,有几只胖乎乎的鸽子在踱步觅食。
对面,几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子正在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草坪。
沈庭宴难得地停下了脚步,倚在一旁的长椅上,目光落在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身上。
冷峻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孩子们纯粹的快乐,像一道微弱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内心某个灰暗的角落。
然而,孩童间的玩闹总免不了小摩擦。
很快,一个小男孩在追逐中不小心用力过猛,将一个小女孩推倒在地。
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委屈的哭声瞬间响彻小广场。
闯了祸的小男孩显然也吓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脸涨得通红,看看地上哭泣的同伴,又看看自己的手,眼看也要哭出来。
沈庭宴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上前安抚。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抹白色的倩影比他更快,如同轻盈的蝴蝶,翩然落在了小女孩的身边。
与此同时,或许是定时装置启动,公园中心的喷泉猛然加大了水量,数道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形成了一片短暂的水幕,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沈庭宴的脚步顿住了。
透过那朦胧晃动的水汽,他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裙,身姿纤细的女子背影。
她正蹲下身,温柔地扶起小女孩,轻轻拍掉她裙子上的草屑,又拿出纸巾,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
她侧过头,似乎在低声安慰着小男孩,那模糊的侧脸轮廓,那低头时颈项弯出的优美弧度……
沈庭宴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在那一刻停滞。
像……太像了!
即使隔着水幕,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也足以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世界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急切地向前几步,想要拨开那扰人的水汽,想要看清那张脸。
然而,喷泉的水柱恰在此时缓缓回落,水幕消散,视线恢复清晰。
那女子似乎安抚好了两个孩子,直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等!”沈庭宴再也无法克制,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有些失礼地,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纤细的手腕。
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愕然地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庭宴满腔的急切、期盼、以及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希冀,在看清那张转过来的脸庞时,瞬间冻结,然后碎裂成冰冷的失望。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东方面孔。
清秀,温和,带着被惊吓后的茫然和一丝不悦。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女子蹙着眉,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沈庭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塞,低声道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女子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开了。
沈庭宴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公园的绿荫深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是啊,怎么可能那么巧?
或许,真的只是他太想太想那个人了,想到出现了幻觉,看到任何一个相似的背影,都会不由自主地代入她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沈庭宴依旧留在这座城市。
他沿着运河散步,参观了着名的博物馆,看遍了属于这座城市的美丽与风情。
然而,那份莫名的空落感始终如影随形。
在行程的最后一天,他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来到了那座中心公园,来到了那个喷泉边。
心中似乎有一个微弱却执着的声音在指引着他,让他回到这个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离开了公园,拐进了旁边一条热闹却并不喧哗的商业街。
街道两旁是各具特色的橱窗,空气中飘着咖啡和烘焙点心的香甜气味。
很巧的是,他竟然又看到了那天在公园里吵架又和好的那两个小孩子。
此刻,小男孩似乎有些害羞,扭捏地从背后拿出一支用透明纸包裹着的白玫瑰,红着脸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心地接过了玫瑰。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小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蹦蹦跳跳地朝着街道前方跑去。
沈庭宴看着这一幕,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被这纯真的情感触动,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快乐如此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温柔的风从街道尽头吹来,拂过他的面颊,风中夹杂着一缕清雅而熟悉的花香。
不同于郁金香的浓烈,更像是一种记忆深处的,混合着多种草木宁静的芬芳。
他下意识地循着风的方向和花香来源,抬头向前望去。
就在街角,一栋有着暖黄色外墙,白色窗棂的可爱小屋静静伫立着。
小屋的橱窗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绿植,生机盎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悬挂着一个木质招牌,上面用清晰的中文楷体,镌刻着四个字——“愿望花店”。
愿望……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沈庭宴的心脏。
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鬼使神差地,他迈开了脚步,朝着那家亮着温暖灯光的花店,一步步走去。
“叮铃——”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打破了花店内的静谧。
一个背对着门口,正在柜台后低头侍弄着一束紫色鸢尾花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
逆着光,能看到她纤细的轮廓和随意挽起的发髻。
“欢迎光临。”她放下手中的花剪,脸上带着温和的职业性微笑,声音清悦如同山涧清泉。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刚刚踏进花店,抬眸望来的沈庭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
那微笑凝固了一瞬,随即,如同被春风吹开的湖面,漾开了更深的涟漪。
沈庭宴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彻底愣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身影,又会像公园里那次一样,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是她。
真的是她。
苏愿。
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增添了几分沉静与温婉的气质。
她站在缤纷的花丛中,仿佛她本就是这其中最独特、最安然的一株。
在沈庭宴近乎贪婪的凝视中,苏愿眼中的惊讶缓缓褪去,化为了然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看着他,唇角缓缓弯起一个带着暖意的弧度,轻轻地,补上了刚才未尽的问候:
“哥哥。”
这一声跨越了漫长时光与万水千山的“哥哥”,如同最终解开魔咒的密钥,瞬间击溃了沈庭宴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冰冷的外壳。
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归,是花店角落里老旧唱片机流淌出的舒缓钢琴曲,是窗外隐约传来的车马声,是他自己如释重负后、剧烈而真实的心跳声。
他没有再认错。
这一次,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寻觅、失望与漫长的等待之后,在异国他乡这个开满鲜花的小小角落里,命运的齿轮终于严丝合缝地转动到了它应有的位置。
他找到了。
找到了他漂泊灵魂的归宿,找到了他内心深处,唯一且永恒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