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得下儿女私情?
只是被卷入其中的女子,终究最是可怜。
\"禀大王,华妃娘娘到。\"
\"宣。\"
芈华踏入殿门时,嬴政正埋首批阅奏章。竹简堆积如山,赵高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伺候。
\"臣妾参见王上。\"
\"爱妃不必多礼。\"嬴政头也不抬,\"你身子弱,有事差人传话便是。\"
\"劳王上挂念,臣妾已大好了。\"芈华垂首立在阶下,广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秦王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望向芈华:\"说什么无恙,你素来体弱,该当好好将养。孤已命御膳房与太医院为你准备滋补之品。\"
他朝赵高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臣告退。\"赵高躬身退出大殿。
秦王舒展筋骨,踱至御案前。这御书房内一应俱全,连寝殿都设在深处。
\"愣着作甚?过来。\"秦王瞥见案上未动的早膳,示意芈华近前。
芈华轻移莲步,从食盒中取出几样精致的点心——这是儿媳新送来的。
\"早膳已凉,王上用些点心可好?\"她纤指如玉,摆盘的姿态优雅至极。虽已为人母,却更添风韵。
猝不及防间,秦王将她揽入怀中,指尖轻抚过她的面颊:\"瘦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句话让芈华鼻尖一酸。作为楚国的公主,秦楚交战后她备受冷落,直到近来境遇才有所好转。此刻得君王温言,顿觉万般艰辛都值得。
\"臣妾不苦。\"她强忍泪意,\"倒是王上日日操劳,该当保重龙体。\"颤抖的柔荑抚上秦王的脸庞。
秦王长叹。的确,这些年来他夙兴夜寐,案牍劳形。大秦一统的背后,是无数人的心血。他丝毫不敢懈怠,唯恐辜负历代先王的夙愿。
此刻拥着芈华,他才稍感松快。\"所幸我们的孩儿出息了,总算让寡人欣慰。这也有你的功劳。\"他轻刮芈华的琼鼻。
\"王上休要取笑,都是您教导有方。\"芈华面飞红霞。
\"怎会无关?若非有你,寡人何来这般佳儿?\"秦王朗笑。
\"王上...快用点心。\"芈华正要嗔怪,忽然轻呼出声。
\"点心哪有爱妃可口?\"秦王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向内殿走去。
\"王上!\"芈华羞得埋首在他胸前。
恰在此时,赵高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禀王上,高唐使者已候诏复命。\"
秦王不豫地皱眉:\"让他候着!\"
\"可国事要紧...\"芈华轻声劝道。
\"这普天之下,谁敢过问寡人的私事?今日定要好好疼爱你。\"秦王大步流星踏入内殿,怀中佳人早已羞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殿外那飘渺的呼唤声渐次消散。
宫门外,风尘仆仆的传诏内侍长跪于地,正与赵高四目相对。
......
约莫两刻钟光景,殿内忽闻秦王洪亮之音。
\"宣!\"
\"华卿此来,可是为扶稣那小子打听消息?且在一旁静候。\"秦王挽过华妃的柔荑。
\"陛下,后宫...\"华妃话音绵软。
\"无妨,此非朝政。\"
那传诏使者奔波整宿,又在殿前跪了多时,此刻双腿早已不听使唤,由几名太监搀扶着入内。
\"微臣叩见陛下!拜见娘娘!\"
\"平身,赐座。\"
\"谢恩!\"
\"事办得如何?\"
\"启禀陛下,公子已奉诏整军,正与诸将议伐齐之策。\"
\"嗯,就这些?\"
\"公子感念天恩,特命臣转呈陛下,定当凯旋而归!\"
秦王侧首,见华妃双眉微蹙望着阶下使者,不由莞尔。
\"可还有话要传给华妃?\"
\"有!有!公子托臣将此锦帛呈予娘娘!\"内侍忙从怀中取出一卷绢书。
\"快给我!\"华妃倏然起身,惊觉失仪又慌忙伏地。
\"爱妃何罪之有?\"秦王虚扶道,\"慈母之心最是难得,把信给她罢。\"
华妃接过绢帛的双手微微发颤,正欲展开却被秦王轻按。
\"回去再看。\"秦王转向左右,\"送华妃回宫。\"
芈华眼含感激地福了福:\"臣妾告退。\"
离了御书房,她步履匆匆穿过宫阙。这一路上,宫女们纷纷屈膝行礼,就连往日的嫔妃们也格外恭敬——自扶稣被钦点为三军统帅的消息传开,整个咸阳宫都变了模样。
宫墙内的人情冷暖她最是清楚。当年扶稣被贬出咸阳时那些讥诮眼神犹在眼前,这些日子突然涌来的讨好反倒令她心烦。惟独清秋那孩子,始终温着参汤来瞧她。
想起方才去寻秦王前,儿媳刚送来新做的点心,这会儿该等急了。都怪陛下偏要......她脸上飞起红云,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那封家书在袖中发烫。整整三百多个日夜,这是扶稣第一次捎来音信。从触怒龙颜被逐出咸阳,到如今威震三军的统帅,她不敢想象儿子经历了怎样的淬炼。
知子莫若母,可越是了解扶稣骨子里的仁厚,她就越是寝食难安。这封迟来的家书,她已盼了太久太久。
攻克临淄后,城内事务繁杂,特别是颁布不扰民的军令后,军中事务更是成倍增长。
扶稣日夜操劳处理军务,丝毫不敢懈怠。若不及时处置这些事务,恐怕会影响秦军士气。子夜时分,疲惫不堪的扶稣回到住处,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上的热茶。
指尖在桌面上游移许久,却始终触不到那盏能驱散疲惫的浓茶。茶盏仍在,只是早已凉透。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已刻进骨髓,只是那个每晚为他备好热茶、等他归来的身影已然不在。
自从秦王指婚,他与素未谋面的王清秋结为夫妻。这位王翦将军的千金,与他的结合纯粹是桩政治联姻。当初父王为笼络王翦而促成这门婚事,他虽心有怨言却不敢违抗王命。在他眼中,自己和王清秋都是这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三年来,王清秋为他改变性情,收敛将门之女的豪爽,学着做个温婉贤淑的妻子。她总是守候到深夜,只为给他奉上一盏热茶。哪怕他只浅尝一口,她都会欣喜不已。可他却始终冷若冰霜,从未给过她半分温情。
如今握着这盏冷茶,扶稣恨不得痛殴从前的自己。那样深情款款的女子,将整颗真心都捧到他面前,却只换来日复一日的冷漠。这般铁石心肠,着实令人心寒!
若当初的扶稣能对政事也这般固执己见,或许就不会有那场意外,自己也不会穿越至此。既然来到这个时代,他定要改变这一切!
茶杯在掌心碎裂,尖锐的疼痛将他拉回现实。夜色深沉,王清秋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愈发清晰。她眉间那抹淡淡的哀愁,此刻正隐隐刺痛着他的心。
恍惚间,他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现代的普通青年,还是秦国的长公子?掌心的血迹让他清醒过来。从今往后,他既是现代的灵魂,也是秦国的扶稣。
至于王清秋,这辈子他定要好好珍惜。就当作是大梦初醒后的顿悟吧。想到远在咸阳的生母,扶稣不禁潸然泪下。母妃体弱多病,自己被贬出京后,她该何等忧心?往昔种种在夜色中浮现,令他心如刀割。
扶稣仿佛漂泊半生的游魂,孤寂中裹挟着沧桑,偏偏这些零碎记忆,竟透出几分暖意。
那温润如柳的身影浮现时,他唇角不自觉扬起,可淌进嘴里的泪腥咸发苦——这苦味,清秋,足足咽了三年。
清秋,是我负你!
这世间再无第二人似她二人这般,不掺算计、毫无保留地倾心相待。而自己从前伤她们太深,令她们落泪太多,尤其对清秋,近乎残忍。蚀骨思念啃噬着心肺,他猛地抓过冷茶灌下,草草裹了伤处,转进书房提笔落墨。
月华凝霜,光阴似箭。竹简摞了厚厚一叠仍诉不尽肺腑之言,最终只得扯过素帛重书。
华妃宫中,王清秋正攥着绢帕来回踱步。雪肤朱唇的佳人此刻蛾眉深锁,连裙裾翻飞都带着焦灼。
“ 快歇歇!”婢女小月蹲坐着扯她衣角,“陛下不过遣公子出城办差,娘娘去打探消息罢了……”
“你懂什么!”清秋嗓音发颤,“若陛下当真厌弃了他……”
“嗬!您还唤他公子?”小月腾地站起,“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三年里您晨昏定省,他可曾给过好脸色?夜里回来时,那眼神都能结冰碴子!”
绢帕骤然绞紧。是啊,三年夫妻,说过的话不过十句。每次偷望他背影,都像在观一把出鞘的剑。
公子,何必如此折煞我?
“罢了。”她强撑出笑意,“娘娘待我亲厚,已是福分。”
小月却掰着手指凑近:“您还不知?公子在临淄城下舍命劝降,救了六十万百姓!如今满咸阳的贵女都盯着这位新晋统帅呢!对了对了,听说他婚前有位红颜——”
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清秋面色惨白如纸,指节攥得泛青。若他借军功求一纸休书……
那便唯剩白绫了。
泪珠砸在地衣上时,小月慌得去搂她:“奴婢该死!公子最重礼法,怎会休弃御赐的正妻……”这话却让怀中人抖得更厉害。礼法?他连大婚当日都未揭盖头啊。
76
清秋赶忙拭去泪痕,扬起一丝笑意,侧头询问小月:“我这样可还行?瞧不出方才哭过吧?母妃身子弱,不能再叫她为我忧心了。”
“,你总是这般体贴!放心,任谁也瞧不出端倪。”
得了答复,清秋立刻上前迎道:“母妃,怎去了这般久?可是王上为难您了?”
华妃面颊微红,摆手屏退殿中侍女,只余她与清秋二人。
“有些琐事耽搁了。瞧,这是稣儿捎来的信。”华妃取出一卷布帛,轻缓展开。
“公子的信!”
清秋眸中一亮,急忙接过布帛一角,将信笺铺平细看。
“母妃,不孝子扶稣叩首,见字如晤。当日孩儿触怒父王,贬谪燕地,仓促离去,未及辞别,令母妃挂念,儿罪该万死!今临淄已定,儿以身止戈,以理平乱,使城中六十万百姓免遭战祸。母妃不必为儿忧虑,倒是您体弱多疾,儿未能侍奉左右,望母妃善自调养,少忧少怒,多悦多言。滋补之物,亦需按时服用。儿已恳请父王下旨,命御膳房为母妃备下药膳,望母妃勿要推辞。言尽于此,儿胸中千言,非此寸帛可诉,待归返之日,再尽孝道。勿念,万安。”
华妃指尖微颤,泪水早已浸湿面庞:“这傻孩子,出去一趟倒学会哄人了,拿这些话诓他母妃呢!信里尽提好事,在外吃的苦一字不写,是怕我知道心疼罢?稣儿啊……当真懂事了。”
清秋默立一旁,眼眶渐红,亦被信中深情牵动。可通篇读完,却未见半字提及她——他的结发之妻。
她垂下眼睫,沉默中涌起一丝委屈。
分别整整一年,你仍是这般冷心冷性么?
可知 夜思念,几近成疾?每夜捧茶独坐,却再不见你身影。
可转念间,又想起他那冰刃般的目光,无情无绪,生生将她的心割得生疼。
华妃察觉异样,忙指着布帛笑骂:“这混账小子,也不知寻块大些的绢布!瞧,话都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