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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我亲眼看着林晚被全班孤立。

陈砚在课桌里放沙粒,苏桐在作业本上画污秽涂鸦。

他们说林晚偷了班费,说她勾引老师。

我在广播站当值那天,林晚从教室窗口跳进汹涌的河水。

没人知道是我按下录音键,录下陈砚和苏桐的密谋。

林晚的葬礼上,她母亲哭喊着她嘴里全是沙子!\"

毕业典礼那天,我播放了那段录音。

看着陈砚和苏桐惨白的脸,我感到一丝快意。

直到回家后,我打开书包。

发现录音笔的指示灯,正诡异地闪烁着红光。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黑色的伞面总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鼓点。土气又湿又重,混着泥土翻出来的腥气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水也盖不住的腐朽味道。我站在送葬队伍的最边缘,雨水顺着伞沿冰冷地流进后颈,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视线穿过模糊的雨幕,死死钉在不远处那个小小的墓穴。崭新的棺材正被缓缓放下去,像一枚被泥土吞噬的黑色种子。林晚的母亲,那个头发一夜之间几乎全白了的女人,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人,扑到墓穴边缘,发出一种不像人能发出的、被彻底撕碎的嚎哭:

“晚晚啊!我的晚晚!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她的嘴里..….全是沙子啊!她走的时候…….嘴里全是沙子!”

那凄厉的喊声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又顺着血管一路冻僵了四肢百骸。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下泥泞不堪的草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盖过心底疯狂滋生的寒意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沙子…...又是沙子...

时间倒流回那个闷热的午后,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蝉鸣在窗外嘶哑地叫着,阳光灼热得几乎要将玻璃融化。教室里弥漫着汗味、书本的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焦躁。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顶尖大学校徽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成了!提前录取!这意味着我提前摆脱了这炼狱般的高三绞肉机,成了令人艳羡的幸运儿。

“哇!恭喜啊!\"同桌苏桐凑过来,声音又甜又亮,像裹了蜜糖的玻璃片。她涂着透明唇彩的嘴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视线飞快地扫过我手里的通知书,又移开了。

“厉害啊!\"前排的陈砚也转过身,他手指灵活地转着一支笔嘴角噙着惯常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掠过我的通知书,最终却意味深长地落在教室另一头那个孤零零的座位上。那是林晚的座位。

林晚。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刚刚被喜悦涨满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我下意识地顺着陈砚的目光看去。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株在狂风里努力支撑的小树。她正在埋头写作业,纤细的手指握着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周围空着一圈座位,仿佛她自带无形的隔离带,没有人和她说话,甚至没有人看她一眼。空气在她周围凝固了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最后凝固成一个尴尬的面具。捏着通知书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泛出青白色。那份提前逃离的狂喜,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羞愧,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就是从那天开始,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得像沸腾的锅。我拿着水杯穿过拥挤的过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的座位。她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纸巾,正一遍又一遍,极其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极其顽固、极其恶心的污迹。她的动作近乎偏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陈砚像一条滑溜的鱼,无声无息地从她桌边晃过,他脸上挂着那种懒洋洋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笑容。就在他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极其迅捷地抽了出来——小撮灰黄色的、细密的沙粒,从他的指缝间漏下,无声无息地洒进了林晚半开着的桌洞里。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像是幻觉。陈砚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只是路过。林晚依旧在专注地、用力地擦着桌面,对桌洞里悄然降临的“礼物”毫无察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头顶。我僵在原地,手里的水杯变得沉重无比。陈砚……他...

“喂,发什么呆呢?\"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娇嗔,在我身后响起。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声音却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黏腻的、分享秘密的兴奋,“看到没?又在使劲擦呢,啧啧,我看她是魔怔了,总觉得哪儿都不干净。你说.……是不是心里有鬼的人,才这么怕脏啊?”

她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我猛地扭头看她。苏桐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表情天真又无辜,只有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恶意的、洞悉一切的幽光。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恐惧、恶心、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混合在一起,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用力地、几乎是粗鲁地挣脱了苏桐挽着我的手,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挤过人群,逃也似的冲向教室门口。身后,似乎传来苏桐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的嗤笑。

那笑声像针尖,扎在我的背上。

谣言像霉菌,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疯狂滋生、蔓延。先是班费。生活委员收齐的几百块钱,在交到班主任办公室之前,莫名其妙地少了五十块。紧接着,有人“无意间”提起,那天下午最后离开教室的,只有林晚。

“听说她家挺困难的...”“五十块对她来说不少吧?\"角落里飘来的窃窃私语,音量不高,却足以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听清。

然后是更恶毒的。年轻帅气的物理老师周阳,对林晚偶尔的提问解答得格外耐心。这成了某些人眼中确凿无疑的“证据”。

“看她那副样子,装得清高..…”“周老师也是倒霉,被她缠上了吧?\"“说不定就是她主动.……” 话语像淬了毒的匕首,在空中飞来飞去精准地刺向那个沉默的靶心。每一次,当林晚走进教室,那些嗡嗡的低语就会诡异地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冰冷目光。每一次,她试图回答老师的问题,或者只是去讲台交作业,都会引来几声刻意压抑却又清晰无比的嗤笑。

她的课桌,成了流言蜚语的集散地。桌面上开始频繁出现用尖锐物品刻下的恶毒字眼——“贼”、“婊子”、“滚”。抽屉里,除了陈砚“馈赠”的沙粒,有时还会多出揉成一团的、画着不堪入目涂鸦的废纸团。作业本更是重灾区,猩红的叉和刻意画上的污秽图案,常常覆盖了她辛苦写下的答案。

我看着她。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下越来越深的青黑,看着她擦桌子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把那层薄薄的木板擦穿。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在那些恶意的注视和窃笑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佝偻下去。像一根被无形重负压弯的芦苇。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负罪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无数次想站起来,想吼一句“够了!\"想冲过去把那些肮脏的东西扫掉。但每一次,勇气都在喉咙口溃散。我不敢看陈砚那双总是带着嘲弄笑意的眼睛,不敢面对苏桐那张甜美的、却随时能吐出毒液的脸,更不敢触碰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兴奋、或同样带着畏惧的旁观者的目光。恐惧像一堵冰冷的水泥墙,把我死死地钉在自己的座位上,动弹不得。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沉浸在自己的书本里,假装听不见那些刀子般的话语,假装看不见林晚眼中那点微弱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我这样告诉自己。提前录取的通知书像一道护身符,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悄无声息地熬过剩下的日子,然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这份可耻的自私念头,像一层黏腻的油污,糊住了我的良知。

那天下午,轮到我值日广播站。放学铃响过很久,喧嚣的校园渐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广播站的小房间弥漫着灰尘和电子元件老旧的味道。我正低头整理着播音稿,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走廊里的凉风。

陈砚和苏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陈砚反手把门带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压抑。

“怎么样?”陈砚径直走到控制台前,身体懒散地靠在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压得很低,像在讨论天气。

苏桐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出小镜子补着口红,动作优雅而从容。镜子里映出她半张脸,嘴角微微上扬。“还能怎么样?”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发出轻微的“啵声,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老样子呗。下午她交数学作业,我'不小心'把咖啡泼上去了全毁了。你是没看见她那表情….啧,真解气。”她收好镜子,抬眼看向陈砚,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光芒,“我敢打赌,她撑不了多久了。看她那样子,离疯也不远了。

陈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意。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灰黄色的细沙。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点点沙粒在掌心,然后像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用指尖慢慢捻动着。沙粒在他指间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疯?”他嗤笑一声,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那太便宜她了。得让她彻底待不下去,让她自己滚蛋。省得.…”他顿了顿,捻沙的动作停住,眼神骤然变得阴鸷,“省得她那张脸,老在周阳面前晃悠,碍眼。”

“就是!”苏桐立刻附和,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嫉恨的尖利,“周老师也是,看她那可怜样就心软?也不嫌脏!我们得再加把火。\"

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语气平淡得像在商量晚饭吃什么,内容却恶毒得令人齿寒。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我僵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冻成了冰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他们的话语。我不敢抬头,不敢呼吸,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就在这时,陈砚捻着沙粒的手指,随意地拂过控制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盒——那是广播站用来录制通知的便携式录音笔。它安静地躺在那里,顶端的指示灯,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幽幽的绿光!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们…他们没发现!那录音键……什么时候.…被我碰到打开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冷汗沿着我的脊椎一路滑下,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我该怎么办?冲过去关掉?那他们立刻就会发现!不关?那这东西..…这东西就像一枚定时炸弹!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几乎要冲破喉咙尖叫出来时,窗外教学楼的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异常尖锐、几乎撕裂空气的喧哗!

那声音如此凄厉,如此混乱,瞬间盖过了广播站里所有的声音。陈砚和苏桐的密谋戛然而止。陈砚捻沙的手猛地顿住,苏桐补妆的动作僵在半空。两人同时惊愕地扭头望向窗外。

“什么声音?\"苏桐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砚眉头紧锁,几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更清晰的、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浪般涌了进来:

\"跳河了!有人跳河了!是高三的!”

“快!快救人啊!”

“跳河”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是扑到窗边。狂风灌进来,带着河水的腥气。我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探出头去。

楼下,靠近学校围墙的湍急河道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浑浊的河水汹涌翻滚,像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蟒。就在靠近对岸的水流最湍急处,一个小小的、穿着我们校服的身影,在浑浊的浪涛里无助地沉浮了一下,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开,随即被一个巨大的旋涡猛地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风声、水声、人群的惊呼声......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片浑浊翻滚、吞噬一切的黄水还有那个瞬间被抹去的身影。

是她!林晚!

冰冷的绝望像一只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视线越过陈砚同样僵硬的背影,落在控制台上。

那支小小的黑色录音笔,顶端的指示灯,依旧亮着那点幽绿的光。它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见证者,安静地吞噬着这个房间里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关于毁灭的、带着沙粒气息的密谋,以及窗外那场刚刚完成的、冰冷的献祭。

那抹幽绿的光,此刻在我眼中,比窗外的滔天浊浪更加冰冷,更加深不见底。它不再是工具,而是一个活物、一个吸饱了秘密和死亡的怪物,正无声地、贪婪地注视着我。

林晚葬礼上的暴雨仿佛从未停歇,那带着泥土腥气的冰冷雨水,一直渗透进了骨头缝里。教室里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窗外初夏闷热的草木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无声地催促着。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流淌,陈砚和苏桐,他们脸上那点短暂的、因林晚消失而带来的惊惧和僵硬,早已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残忍的冷漠取代。陈砚转笔的动作更加流畅,嘴角的弧度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苏桐补妆更勤了,笑声清脆依旧,仿佛那个消失在浊浪中的名字,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课桌里偶尔还会出现沙粒,但已经无人去探究它们的来处,也无人再去费力擦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遗忘,一种急于奔向新生活的狂热,将那个角落的阴影彻底覆盖、掩埋。遗忘成了生存的本能。

毕业典礼的日子到了。礼堂里张灯结彩,气球拱门,巨大的红色横幅写着“放飞梦想,扬帆起航”。空气里充斥着廉价香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还有学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校长冗长而充满希望的讲话在麦克风里嗡嗡回响。我坐在靠后的位置,掌心一片粘腻的冰凉,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冰冷的金属小方块——那支录音笔。它像一个活的心脏在我口袋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微弱的震动都敲打着我的肋骨。

“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陈砚同学发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很快又被一种迫不及待的嗡嗡议论声盖过。陈砚穿着崭新的衬衫,意气风发地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准备开始他精心准备的、关于青春、奋斗与未来的演说。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惊愕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无视那些目光,像一截被无形力量推动的木头,径直穿过一排排座椅,走向舞台侧面的控制台。负责音响的老师正低头翻看流程单,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同学,你干什么?\"他皱眉问道。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放出来!放出来!让他们听!我粗暴地推开他试图阻拦的手,在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接口中,精准地找到了连接主扩音器的AUx输入口。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根细细的连接线。礼堂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台上的陈砚,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紧紧锁起,疑惑而警惕地盯着我。台下的苏桐,原本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睛惊恐地瞪大。

“嗤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紧接着,一个熟悉得令人心头发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灌满了整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下午她交数学作业,我'不小心’把咖啡泼上去了,全毁了。你是没看见她那表情.…啧,真解气......\"

是苏桐的声音!那黏腻的、带着残忍快意的腔调!

全场哗然!死寂被瞬间打破,惊愕的低语声如浪般掀起。

控制台前的音响老师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想切断线路。我死死按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睛血红地瞪着他。他看着我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动作僵住了。

录音继续播放。陈砚那特有的带着漫不经心嘲弄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疯?那太便宜她了。得让她彻底待不下去,让她自己滚蛋。省得她那张脸老在周阳面前晃悠,碍眼......”

“就是!周老师也是,看她那可怜样就心软?也不嫌脏!我们得再加把火……” 苏桐那尖利、充满嫉恨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时间凝固了。上千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射向舞台中央的陈砚,射向后排座位上面无人色的苏桐。

陈砚僵在台上,像一尊突然被泼了脏水的石膏像。他脸上精心维持的自信和风度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的、极致的惊恐和难堪。血色从他脸上急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绊在台阶上,差点狼狈地摔倒。聚光灯下,他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苏桐那边更糟。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周围瞬间空出一小圈,同学们像躲避瘟疫一样惊恐地远离她。她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崩溃,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彻底抽走。

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崩溃,一股奇异的、带着铁锈味的暖流猛地冲上我的头顶,瞬间淹没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冰冷淤泥。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快意!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带着血腥味的暴雨!堵在胸口那块千斤重的巨石,仿佛在这刻被这复仇的洪流冲得粉碎!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扯出一个扭曲的、冰冷的弧度。

够了。足够了。我猛地拔掉了连接线。

“哔--”电流噪音再次尖啸一声,随即彻底消失。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中,充满了无数道惊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台上的陈砚和后排的苏桐。校长和老师们脸色铁青,冲上台去维持秩序,试图收拾这无法收拾的残局。礼堂里彻底乱了套,惊叫、议论、愤怒的指责声涌起。

混乱中,我像一尾滑溜的鱼,逆着涌动的人流,悄无声息地挤出礼堂厚重的侧门。外面阳光刺眼,蝉鸣聒噪。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空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的污浊全部置换掉。那短暂的、复仇的快感还在血管里奔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烫。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林晚,你看到了吗?我把他们的面具撕下来了,我把他们拖进了和你一样的泥潭!

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砰地一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急促地喘息着。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世界似乎重新恢复了安宁。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快意余韵,沉沉地压了下来。

我脱下书包,随手扔在书桌边的地板上。沉重的帆布包发出一声闷响。就在我撑着地板想要站起身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书包敞开的拉链口。

里面,似乎有一小点极其微弱的......红光?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方才那点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我屏住呼吸,几乎是爬了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书包带子,用力将书包拖到面前。手指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笨拙,摸索着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书本、杂物粗暴地拨开。

它就在最底下。

那支冰冷的、黑色的录音笔,静静地躺在书包的衬布上。

而它顶端,那个小小的指示灯此刻正清晰地、固执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幽暗的、血一样的红光!

那红光,在昏暗的书包内部,像一只活物的眼睛,冰冷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礼堂里的喧嚣、陈砚惨白的脸,苏桐崩溃的尖叫、林晚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浑浊河水里那瞬间消失的黑发.…..所有的声音和画面疯狂地旋转、扭曲、混合,最终被眼前这抹冰冷执拗的红光彻底吞噬、冻结。

我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冰寒,比林晚葬礼那天的暴雨还要冷上千百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闪烁的红光死死攫住。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在礼堂就拔掉了连接线!

我亲手...亲手...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巨兽,猛地探出利爪,攫住了我的心脏!捏得它几乎要爆裂开来!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像躲避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红光!它为什么还在闪?它在录什么?它……它录下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神经:它是不是……一直没关?从广播站那个下午开始.….….它是不是……一直在录?录下了我按下录音键的瞬间?录下了我惊恐的喘息?录下了我目睹林晚跳河时的僵硬?录下了我冲出广播站的脚步声?甚至录下了刚才我在礼堂里,拔掉连接线时,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扭曲的快意?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颤音。我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徒劳地蹬着腿,想要离那个闪烁红光的东西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死死地盯着它,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得酸涩欲裂。那红光,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嗡——

一阵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袭来,瞬间淹没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那支躺在书包里的录音笔,在扭曲的视野里,仿佛变成了一颗跳动着的、猩红的心脏!它每一次收缩膨胀,都泵出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暗影!

幻觉如同浑浊的潮水,汹涌地淹没了理智的堤岸。我看见陈砚捻着沙粒的手指,那灰黄色的细沙,此刻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闪烁的红光里流淌出来!它们像有生命的虫豸,迅速爬满了录音笔黑色的外壳,然后蔓延开来,覆盖了书包的内衬,又沿着地板的缝隙,疯狂地向我涌来!

沙粒摩擦的沙沙声,无数倍地放大,充斥了整个房间,钻进我的大脑,啃噬着我的神经。那声音里,仿佛还混杂着林晚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沙子!她嘴里全是沙子啊!”

我惊恐地用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地往后缩,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但那沙沙声,那凄厉的哭喊,那闪烁的红光,无孔不入!它们穿透我的手掌,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滚开!别过来!\"我失声尖叫,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非人的恐惧。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冲不散那刺眼的红光和幻觉中汹涌的沙海。

就在这时,那支躺在沙海中央的录音笔,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嗡声。顶端的红光,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刺眼!

紧接着,在极致的恐惧中,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幻觉中的沙沙声和哭喊。

是真实的声音。

从录音笔那个小小的扬声器孔洞里,清晰地、冰冷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是我在广播站,按下录音键之前,因为紧张而发出的、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

然后,是林晚身体撞破教室窗户玻璃时,那一声清脆又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哗啦——!

紧接着,是浑浊河水那沉闷、贪婪的咆哮!哗——轰!

最后,是林晚母亲那穿透一切的、泣血的哀嚎:“沙子!她嘴里….全是沙子啊!”

这些声音,被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冷酷地、精准地、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我的喘息,玻璃的碎裂,河水的咆哮,母亲的哭喊.…..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献给死亡和绝望的、永无止境的安魂曲。

“啊——\"我终于彻底崩溃,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撕裂的恐惧和无尽的悔恨。我再也无法忍受,像疯了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撞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一把抓起那支依旧在播放着死亡之音、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录音笔!

入手一片冰冷,仿佛握着一块来自地狱深处的寒冰。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然后,像甩掉一条致命的毒蛇,又像是要彻底毁灭这带来诅咒的源头,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朝着紧闭的窗户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厚重的双层玻璃窗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录音笔在玻璃上撞得四分五裂!黑色的塑料碎片、细小的电子元件、断裂的线路...…如同被肢解的尸骸,四散飞溅,簌簌地落在地板和窗台上。

那令人疯狂的、循环播放的死亡之声,戛然而止。

那闪烁的、血一样的红光,也终于彻底熄灭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脱力般靠在书桌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那扇被我砸中的窗户。玻璃上,以撞击点为中心,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在裂纹最中心,在午后刺眼的阳光照射下,看见一点极其微小的、灰黄色的...。

是沙粒。

一粒灰黄色的、细小的沙粒。粘在蛛网裂纹的中心,像一颗冰冷的、凝固的眼瞳。

它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刺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和思维。我的呼吸再次停滞,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粒沙子上。林晚母亲哭喊的画面、浑浊河水里散开的黑发,陈砚捻动的指间沙..…..无数碎片化的恐怖记忆,伴随着那粒小小的沙子轰然炸开!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我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脖颈。

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房间,穿过客厅,一把拉开家门!

外面,夕阳正沉沉下坠,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燥热的风裹挟着城市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我骨髓里透出的寒意。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叫嚣着——离开这里!离开这间房子!离开那扇窗户!离开那粒沙子!越远越好!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出单元门,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在傍晚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行人惊诧的目光被我甩在身后。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逃离。逃离那个闪烁的红光,逃离那支录音笔的残骸,逃离那粒粘在玻璃上的、冰冷的沙粒…...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当我终于力竭,不得不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时,才茫然地抬起头,辨认着四周。

眼前,是一条河。

浑浊的河水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流淌,反射着破碎的金红色光斑,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缓缓打着旋。这条河..….不是学校围墙外那条吞噬了林晚的河,它更宽,更深,水流看起来平缓,却透着一种无声的、深沉的吸力。

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绝望感瞬间碾碎。不重要了。哪里都一样。那粒沙子....它粘在玻璃上……它还在那里.…..它像一颗种子,种进了我的眼睛里,种进了我的脑子里,它会长大,会蔓延,会把我彻底变成一座沙雕.…..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

嗡--嗡--嗡--

一声接一声,急促得如同催命的鼓点,在寂静的河边显得格外惊悚。

我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颤抖的手,几乎是痉挛般地将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苏桐。

苏桐?她怎么会..….怎么会现在打给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手指。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跳动的名字,仿佛看到了毒蛇的信子。刚才礼堂里她那张惨白崩溃的脸再次浮现。她找我干什么?质问?咒骂?还是….同归于尽?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声敲打着我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恐惧和一种莫名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最终,在铃声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在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驱使下,我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缓缓举到了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的哭喊或恶毒的咒骂。

只有一片死寂。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仿佛连电流都凝固了的死寂。

就在我以为信号中断,或者这根本是一个恶作剧时,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干涩,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气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沙...沙粒......\"

那声音...是苏桐!但已经完全变了调,失去了所有往日的甜腻或尖利,只剩下一种濒死的虚弱和.…….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在...在嘴里”她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打断,接着是更加模糊、更加绝望的呜咽,“…好多...吐...吐不掉...陈砚.….陈砚他...他也…...”

话音戛然而止。

听筒里,最后传来的,是一声沉闷的、重物落水的--“噗通”!

紧接着,便是无边的、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手机从我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河岸粗糙的沙石地上。

我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天地间骤然昏暗下来。冰冷的河水气息,混杂着淤泥的腥味,浓重地包裹着我。苏桐那破碎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声音,还在我耳边疯狂回荡:“沙粒.….在嘴里...吐不掉..陈砚.….他也…”

他也.……什么?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这初夏的河水冰冷千百倍,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冻结了我每一根神经末梢!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移向脚下浑浊的河水。

水面倒映着铅灰色的、迅速暗淡下来的天空。在那破碎的倒影里,我仿佛看到了苏桐惊恐扭曲的脸,看到了陈砚惨白僵硬的躯体..….还有,林晚在水中散开的长发。

“她嘴里……全是沙子啊!\"林晚母亲泣血的哭喊声,再次穿透时空,狠狠地撞进我的脑海。

沙粒.…..在嘴里...

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怖,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猛地弯下腰,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种可怕的、粘腻的、仿佛沙砾摩擦喉咙的幻觉,在食道里灼烧。

就在这时,我的舌头,无意识地舔舐了一下自己干裂的上颚。

一种极其细微的、粗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颗粒感,清晰地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成了冰!

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那细微的、磨砂般的触感,真实地存在于我的口腔深处!像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虫卵,正悄然孵化!

“嗬.…”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向眼前浑浊的、缓缓流淌的河水。水面上,不知何时,倒映出的不再是铅灰色的天空,

而是一张脸。

一张惨白、浮肿、沾满湿漉漉泥沙的脸。乌黑的长发像水草一样缠绕着脖颈。

是林晚。

她倒映在水中的眼睛,空洞地、死死地、直勾勾地,穿透水面,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冰冷,怨毒,带着无尽的嘲讽和..….邀请。

她的嘴角,在浑浊的水波中,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拉扯开来。没有声音,但我却仿佛听到了那无声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河水灌入耳腔:

“来啊…”

“水里…”

“凉快…\"

嗡--!

大脑里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世界在我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碎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还有那无声的、来自水底的召唤:“来啊...水里……凉快......。”

那声音,那倒影,那口腔里真实存在的、越来越清晰的沙砾感….它们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所有求生的本能!

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

只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双脚离开了坚实的大地,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气的空气包裹着我。

然后,是坠落。

向着那片浑浊的、倒映着林晚诡异笑容的、深不见底的河水。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

坠落的时间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在刹那。

在身体即将接触那冰冷水面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仿佛想要发出一声最后的呐喊。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河水,瞬间狂暴地灌了进来!粗暴地冲撞着喉咙,填满了口腔,涌向鼻腔和肺部!

就在即将被这死亡之水彻底淹没时,一种无比清晰的,粗糙的、带着淤泥味道的颗粒感,随着汹涌的河水,狠狠地塞满了我的整个口腔!

是泥沙。

冰冷,厚重,带着河底腐烂的气息。

和林晚母亲哭喊的一模一样。

和林晚嘴里..….一模一样的泥沙。

原来...真的是凉的。

这个念头,像水底升起的一个气泡,微弱地浮上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黑暗水面。

随即,无边的、沉重的、带着泥沙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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