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阴冷气息似乎黏在了衣服上,久久不散。当杜十四和陈墨一行人回到“天雷刺青”时,店内那熟悉的色料和消毒水味道,竟让人产生一丝恍惚的安心感,尽管每个人都清楚,这安心感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王启明还在电脑前奋战,试图从那个叛徒的电子设备里挖出更多秦爷的痕迹,屏幕幽光映着他专注却难掩疲惫的脸。昭思语听到卷闸门升起的声音,立刻从前台后站起身,目光急切地迎向他们,在看到杜十四完好无损、只是脸色愈发冷硬后,她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默默地去倒了几杯温水。
杜十四没接水,径直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把保养了一半的割线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试图用这熟悉的触感压下心头那簇仍在窜动的火苗。刀疤杰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肉里,碰一下就钻心地疼。
陈墨则平静得多,他洗了手,甚至拿起刻刀继续雕琢那块墨玉獬豸,仿佛刚才在安全屋的一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但了解他的人都看得出,他下刀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几分,眼神也更沉。
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第二天上午,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阴霾,店里正接待一位熟客,石龙在一旁打下手,纹身机规律的嗡嗡声暂时掩盖了暗流。杜十四在处理一批新到的色料,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入恒温柜,动作机械而压抑。
突然,石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炸响起来,铃声刺耳。他皱了皱眉,擦擦手接起电话:“喂?边位?(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声音很大,连不远处的杜十四都隐约能听到:“龙哥!唔好啦!有人嚟我铺头搞事啊!(龙哥!不好了!有人来我店里搞事啊!)”
石龙脸色一沉:“慢d讲,边个搞事?(慢点说,谁搞事?)”
“唔知啊!生面口!三四个人,好恶死!话以后呢条街由佢哋睇,要收‘平安费’!学足你哋以前嘅规矩讲野,但系……但系口气好唔同!仲打烂我d嘢!(不知道啊!陌生人!三四个人,很凶恶!说以后这条街由他们看,要收‘平安费’!学足你们以前的规矩说话,但是……但是口气很不同!还打烂我的东西!)”
石龙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边条街?佢哋点样讲?(哪条街?他们怎么说?)”
“容桂!容奇大道呢边!佢哋话……话‘天雷’以后唔管呢头,由佢哋‘杰哥’话事!仲话唔服就去揾‘天雷’个杜十四!龙哥,呢班友仔好唔妥,你哋要睇住d啊!(容桂!容奇大道这边!他们说……说‘天雷’以后不管这边了,由他们‘杰哥’说了算!还说不服就去找‘天雷’的杜十四!龙哥,这帮人很邪门,你们要看着点啊!)”
“杰哥”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杜十四的耳朵里。他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色料瓶在他手中捏得死紧。
石龙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对着电话快速道:“知了!你稳住先,损失记落数,我哋尽快处理。(知道了!你先稳住,损失记下来,我们尽快处理。)”
他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又像催命一样响了起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短短十几分钟内,石龙接连收到了七八个从容桂不同地段打来的求救电话,内容惊人地相似:一伙自称跟“杰哥”的人,暴力威胁,强行收取保护费,并且每一次,都故意点明“天雷”不再管事,不服就去找“杜十四”!
店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纹身机的嗡嗡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那个熟客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结账离开。王启明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昭思语站在前台边,手指紧紧抠着桌沿,脸色发白。
“师父!”石龙挂掉最后一个电话,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转向陈墨,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系刀疤杰条扑街!佢真系够胆死!系容桂到处点火,专门搵我哋睇开嘅细铺落手,学足我哋d规矩讲野,然后又打又抢!次次都叫班马仔点名要揾十四!(是刀疤杰那混蛋!他真的敢!在容桂到处点火,专门找我们看着的小店下手,学足我们的规矩说话,然后就打砸抢!每次都叫那帮马仔点名要找十四!)”
杜十四猛地将手中的色料瓶掼在工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瓶身虽然没有破裂,但里面的色料剧烈地晃动起来。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血丝瞬间弥漫开来,旧日被设计、被抢夺、濒临死亡的屈辱和仇恨,与眼前这赤裸裸的挑衅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刀疤杰!他回来了,用的还是当年一样下作的手段!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躲在暗处算计,而是明目张胆地打上门来,还要踩着他的脸面!
“佢想引我出去。(他想引我出去)”杜十四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
“系(是)。”陈墨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獬豸,目光沉静地看向杜十四,那目光像冰水,试图冷却杜十四几乎沸腾的情绪,“佢就系要激嬲你,要你腾晒鸡,要你亲自去容桂呢个水坑。佢而家系暗处,你明晃晃冲过去,等住你嘅系乜,你知唔知?(他就是要激怒你,要你失去方寸,要你亲自去容桂这潭浑水。他现在在暗处,你明晃晃冲过去,等着你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唔通就由得佢咁落去?(难道就任由他这么下去?)”石龙忍不住低吼,“d细铺点睇我哋?d街坊点睇我哋?‘天雷’个朵仲要唔要啦!(那些小店怎么看我们?街坊怎么看我们?‘天雷’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冇话由得佢。(没说任由。)”陈墨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起来,“佢打佢嘅,我打我嘅。佢想十四出去,我哋就偏唔出去。(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想十四出去,我们就偏不出去。)”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启明,“阿明,容桂嗰边,街面监控、嗰几个窦自己装嘅摄像头,你有几多权限?(阿明,容桂那边,街面监控、那几个场子自己装的摄像头,你有多少权限?)”
王启明立刻在键盘上敲击起来:“街面嘅容易,窦入面嘅要试下破……等等!(街面的容易,场子里的要试一下破……等等)”他忽然叫了一声,屏幕上一串代码飞快滚动,“有间新注册嘅空壳公司,系到低价狂扫容桂果边几间细物流公司嘅散股!啲钱流向……又系嗰个熟悉嘅境外Ip池!(有一间新注册的空壳公司,正在低价狂扫容桂那边几家小物流公司的散股!资金流向……又是那个熟悉的境外Ip池!)”
经济手段!刀疤杰在明面上打砸抢吸引注意,秦爷的人却在暗地里进行资本渗透!
陈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睇到未?呢啲先系真正嘅杀招。刀疤杰?不过系摆上台面嘅一只棋。(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刀疤杰?不过是摆上台面的一只棋子。)”
杜十四死死盯着王启明的屏幕,那些滚动的数字和代码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刀疤杰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和秦爷隐藏在更深处的阴影。他明白陈墨的意思,直接冲去容桂和刀疤杰火并,正中对方下怀。
但是,那些被打砸的店铺,那些惊慌失措的求助声,还有那句句针对他的点名挑衅……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狂暴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我知点做。(我知道怎么做。)”杜十四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佢想玩,我就陪佢玩大d。(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大点。)”
他拿起手机,开始快速拨号,不是打给任何手下,而是直接联系了林雪。
“雪姐,”他的声音冷静得让旁边的石龙都有些侧目,“帮我查几个人,容桂容奇大道一带,呢个钟数(这个时间)……”
他没有选择立刻冲向仇人,而是拿起了另一把更适合当下战场的武器——信息。
然而,就在他通话的间隙,店门的铃铛轻响,一个跑腿小哥捧着一束极其突兀的、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走了进来。
“请问,边位系杜十四先生?(请问,哪位是杜十四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束红玫瑰上,以及夹在花丛中的那张黑色卡片。
杜十四挂断电话,眼神阴鸷地走过去,抽出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字句:
“杜十四,容桂嘅‘花’开得几靓,唔去睇下?唔通惊咗?(杜十四,容桂的‘花’开得很漂亮,不去看看?难道怕了?)”
落款处,画着一个简陋却特征明显的刀疤图案。
挑衅!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挑衅!
杜十四捏着卡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发白。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店门,直射向容桂的方向。
刀疤杰不仅动手,还要诛心。
这场旧恨新仇交织的戏,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而杜十四的下一步,将会是把这束刺眼的玫瑰,连同那张卡片,狠狠踩碎在脚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