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头,在一块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打败甲虫一号田特产”。他吹了口气,像是要把灰都吹走,其实只是想显得自己很专业。
“这名字够响亮吧?”他扭头问娜娜,“以后写进历史,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俩干过啥大事。”
娜娜站在旁边,机械臂轻轻一抬,就把那块木牌抽走了。她扫了一眼,光学眼微微闪烁:“该标注物为小麦,品种分类应为冬性普通小麦,编号A-3。当前命名不具备信息识别功能,建议修改。”
“哎哟,你能不能别一开口就念说明书?”陈浩翻了个白眼,“咱们好不容易把虫子赶跑了,粮食也保住了,就不能让名字带点人味儿?叫‘娜娜的小麦窝’不行吗?听着多温馨。”
“若未来有人误将此区域当作居住设施,可能引发行动路径混乱。”她说得一本正经,“且‘温馨’不属于仓储管理评估指标。”
“我跟你讲,”陈浩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准确。你看那天边的云——算了,你不看云。但我想说,有些东西,光对不行,还得有意思。”
“目前系统记录中,‘有意思’未被列为生存优先级项目。”她顿了顿,“但可作为辅助激励模块参考。”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陈浩提出折中方案:主标签用她的编号体系,旁边加一行小字,写上他认为合适的称号。娜娜经过三秒运算,同意了。
于是整个上午,他们就在粮仓门口忙活。一块块木牌被刷上清漆,钉在对应堆垛前。有的写着“triticum aestivum - A区”,下面紧跟着一行红漆小字:“陈浩认证·无敌好吃”;另一块标着“玉米储备-b”,附注是“娜娜管饭·严禁偷吃”。
快到中午时,最后一块牌子也挂好了。陈浩退后几步,叉腰欣赏自己的成果,像在看一幅艺术展。
“这才像个样。”他说,“以前是野路子种地,现在咱有制度了。你看这一排排的,多规整。”
娜娜扫描了一遍所有标识位置与角度,确认无遮挡、无倾斜。“标记系统部署完成,信息可读性提升百分之六十二。”她停顿了一下,“附加文本虽冗余,但情绪价值已计入日志。”
“知道就好。”陈浩咧嘴一笑,顺手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灌了一口,结果呛了一下,“咳咳……你说咱们要是哪天不在了,这些牌子还在,会不会有人摸着这行小字,笑出声来?”
“无法预测。”她说,“但数据留存本身即意义。”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压境那种慢慢变黑,而是像谁突然拉上了窗帘。风也没起,鸟也没叫,只有远处野猪群传来一声短促的哼鸣。
陈浩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天气……不太对劲啊。”
娜娜已经启动环境监测。“空气酸度上升,ph值降至4.1,预计十分钟内降雨,成分含硫酸与硝酸混合物,腐蚀性强。”她迅速补充,“建议立即拆除户外标识牌,转移至避雨区域。”
“啥?!”陈浩瞪眼,“我的文化结晶才挂上去不到俩钟头!”
“保留时间非标识核心功能。”她已经开始动手拆第一块牌子,“优先级:信息完整性 > 美学表达。”
“你真是冷血!”他一边抱怨,一边冲过去帮忙。
两人动作飞快。一块块木牌被撬下,叠放在临时木架上。陈浩特意把那块写着“无敌好吃”的护在怀里,嘴里还念叨:“不能让你死在这场酸雨里,你是有历史使命的。”
雨点开始落下时,他们正扛着最后两块往山脚溶洞跑。第一滴砸在陈浩肩膀上,滋的一声冒了点白烟,他嗷了一声,差点把牌子扔了。
“我说这雨怎么还带烫的!”
“不是烫,是化学反应放热。”娜娜伸手接了一滴,指尖金属表面立刻泛起一层浅灰,“建议加快移动速度。”
他们在大雨彻底倾盆前冲进了溶洞。洞口不高,得弯腰进去,里面倒是宽敞,早先清理过几次,成了临时物资存放点。两人把木牌靠墙立好,喘着粗气坐下。
外面雨声密集,打在岩石和树叶上噼啪作响,白雾腾腾升起,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冒烟。
陈浩低头检查怀里的那块牌,发现“无敌好吃”四个字已经被冲得有点模糊,边缘发黑。
“完了,文化损失惨重。”他叹气,“这才多久,连遗产都不保。”
“原始材料为松木,未做深层防腐处理。”娜娜说,“下次可考虑使用合金铭牌。”
“下次?”他苦笑,“我现在连这次都心疼死了。你说咱们辛辛苦苦种地、防虫、建仓、贴标签,图个啥?真有人来看这些东西吗?”
娜娜沉默了几秒。
“目前无人。”她回答,“但系统需要预设未来。”
陈浩靠着石壁,仰头看着洞顶滴水的地方。“所以你是说,我们做的这些事,不光是为了现在能吃饱饭?”
“秩序建立的意义,在于它能在无人注视时依然存在。”她说,“标记不是写给人看的,是写给规则看的。”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火堆是之前留下的,还没灭透。娜娜加了几根干柴,火苗慢慢窜起来,映在那些湿漉漉的木牌上。编号依旧清晰,小字虽然褪色,但还能认出来。
他伸手拿起那块“小麦-A”,上面“陈浩认证”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微微翘起,像是要飞走。
“其实吧,”他低声说,“我觉得名字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写下它的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它重要。”
火光跳了一下。
娜娜看着他,光学眼中映着焰色。
“这个行为已被记录。”她说,“命名为:人类第187次非必要但有效的精神建设活动。”
“你还真记啊?”他乐了。
“记下来的东西,才不会真的消失。”她说,“哪怕没人读,也比什么都不做强。”
洞外雨势未减,酸雾弥漫,整个基地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而在这一方小小溶洞里,一堆木牌静静立着,像一群不肯倒下的哨兵。
陈浩把那块牌轻轻放在腿上,用手掌慢慢擦去表面的水渍。
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泥点,也映着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他忽然问:“你说……以后要是真有人找到这儿,看到这些牌子,他们会怎么想?”
娜娜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调低了光学亮度,安静地看着火焰。
然后说:
“他们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人认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