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区的虫群信号在同一秒消失,娜娜的镜头停在那片死寂的数据上,没有缩回,也没有切换。
陈浩坐直了,手里的记事板差点滑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笔没找回来,但也没再提。
“不是死了?”他盯着屏幕,“是……一块儿歇菜了?”
“生命活动同步停滞。”娜娜的声音比平时慢半拍,“不是死亡,也不是休眠。所有个体神经电位在同一毫秒归零,又在同一毫秒恢复微弱波动。像被统一关了电源,又偷偷接上了。”
“这不科学。”陈浩抓了抓头发,“虫子还能搞集体冥想?”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频率图谱上划过。刚才还跳动的波形现在平得像条晾衣绳。
“是不是我们声音太大,把它们震懵了?”他回头问。
娜娜调出结构应力监测记录:“左前支撑柱应变值已达安全阈值的94%。高频声波持续作用三十七分钟,金属疲劳累积超出预期。系统自动触发保护性停机。”
“哦。”陈浩点点头,“房子快散架了,你还问我虫子咋样?”
他抬脚踹了下控制箱底座,发出闷响。“听听,都开始空鼓了。这仓库比我爷爷的假牙还松。”
娜娜没接话,投影重新展开建筑三维模型。钢架连接点泛起淡红光斑,集中在粮仓西侧承重区域。
“若继续使用18khz以上频段,预计七十二小时内可能出现裂纹扩展。”她说,“建议永久规避17至19khz区间。”
“那就换个频道呗。”陈浩一屁股坐回椅子,“低音总不会震塌墙吧?听说次声波连大象都能传十里地聊天。”
“8hz以下可避开结构共振带。”娜娜检索材料数据库,“但需注意生物影响。人类长期暴露于次声环境会出现头晕、恶心、情绪波动。”
“我又不住这儿。”陈浩已经打开备用模块面板,“咱又不是搞音乐会,讲究啥听感。虫子怕啥就给它来啥。”
他按下启动键。
嗡——
一种说不清是否存在声音的震动从地板传来。像是有人在极远处敲钟,又像是血液流过耳道时的搏动。
监控画面里,粮堆表面开始缓缓蠕动。黑色小点顺着谷物斜坡滑出,动作迟缓,但方向一致——向外逃逸。
“有效!”陈浩咧嘴,“看这帮小祖宗爬得多听话。”
可就在这时,鸡舍摄像头的画面抖了一下。
一只小鸡原地转了三圈,脑袋歪向肩膀,像根被风吹倒的豆芽菜。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晃了起来,有的直接趴在地上扑腾翅膀。
“怎么了?”陈浩凑近屏幕。
娜娜迅速切入禽类生理监测:“脑电波出现异常节律,前庭系统受到干扰。症状与哺乳动物晕车高度相似。”
“你告诉我——”陈浩指着画面,“我们治虫,结果把鸡治成醉鸡了?”
“次声波可通过空气传导至饲养区。”娜娜分析,“尽管墙体有隔音层,但低频穿透性强,且鸡类内耳对4至16hz振动敏感。”
“懂了。”陈浩一拍桌子,“高音震墙,低音晕鸡。咱们这是驱虫还是搞行为艺术?”
他脱下外套盖在发热的功率放大器上,顺手把耳塞塞进耳朵。另一只捏在手里,看了眼就没戴。
“就不能搞个中间价?”他说,“不高不低,不伤房不伤鸡,专治米象?”
娜娜开始建模。
光学镜头快速滚动数据流,声场传播路径、昆虫神经响应曲线、钢结构谐振图谱、禽类听觉耐受区间……十几组参数在虚拟空间交叉演算。
十分钟后,她停下。
“最优解:12khz。”她说,“该频率位于米象神经系统敏感区(10-14khz),远离钢架共振临界点(17.6khz),同时避开了鸡类前庭系统易激频段(<16hz及>20khz)。理论驱虫效率可达峰值83%,结构风险降低至安全范围内。”
“听着像卖空调的宣传语。”陈浩挠头,“不过……能用就行。”
他起身检查分区扬声器,一个个手动校准频率。老旧的旋钮卡得厉害,他干脆拿扳手轻轻敲打。
“东南角那个破音响修好了吗?”他问。
“已更换驱动单元。”娜娜回答,“但建议减少移动作业,上次你跌入粮堆导致设备受潮,维修耗时四十三分钟。”
“那次是意外。”陈浩嘟囔,“谁想到谷子底下藏了个坑。”
他一边调试一边哼歌,跑调得离谱,节奏却莫名和声波脉冲同步。娜娜偶尔提示偏差,他就停下来调整,像个业余dJ在救场。
第一轮12khz测试开启。
空气中那种让人牙酸的高频刮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微的嗡鸣,像是冰箱启动时的声音。
粮堆表面再次翻动,米虫陆续爬出,数量稳定。应力传感器读数缓慢回落,五分钟内从94%降到78%,仍在下降。
鸡舍那边,那只醉倒的小鸡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低头啄了啄地面,然后正常走开。
“活了。”陈浩松口气,“总算没变成烤鸡、醉鸡、炸鸡三选一。”
“当前运行状态稳定。”娜娜确认,“建议加装吸音棉减少反射波叠加,进一步降低结构负荷。”
“行。”陈浩点头,“库存还有几块旧泡沫板,先顶上。”
他搬着材料往西侧走,路过粮堆边缘时脚下打滑,整个人往前一栽。好在他反应快,一把抓住支架,硬是撑住了。
“我说这地怎么越来越滑?”他低头看鞋底,“全是碎谷壳,踩上去跟踩珠子似的。”
“昨夜喷雾残留水分未完全蒸发。”娜娜说,“湿度维持在68%,高于理想值。”
“难怪虫子爱扎堆。”陈浩抹了把额头的汗,“湿乎地方好生娃嘛。”
他把泡沫板钉在墙角几个关键反射点,又顺手清理了堵塞的排水口。干完活回到控制台,发现样本收集槽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昏迷米虫。
“三个箱子不够用了。”他说,“待会儿得再去库房拖两个。”
屏幕上,绿色曲线平稳跳动。虫体逃逸率每分钟六十一到六十五只之间浮动,结构应力稳定在61%,鸡群活动恢复正常。
陈浩靠回椅子,从兜里摸出半块冷掉的压缩饼干啃起来。 crumbs 掉在胸前,他照例懒得拍。
“你说这些虫子聪明不?”他嚼着饼,“高层住不下就往里钻,听见音乐还知道躲。比某些人强多了。”
“生存本能驱动。”娜娜说,“它们不具备认知能力,只是基因编码决定了趋利避害的行为模式。”
“哦。”陈浩咽下一口,“所以它们蠢得很有规律。”
他喝了口水,把空瓶扔进回收桶,歪头看着监控画面。
粮堆深处仍有零星黑点在动,但速度明显减缓。声波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慢慢把它们逼向表面。
“这频率能撑多久?”他问。
“按现有设备散热能力,可持续运行八小时。”娜娜回答,“之后需轮替冷却,否则扬声器线圈可能过热损坏。”
“那就定个闹钟。”陈浩掏出记事板,在“明日计划”栏画了个笑脸,“顺便写上:别让房子塌了,也别把鸡震傻。”
他摘下耳塞,揉了揉耳朵。控制室灯光昏黄,风扇呼呼转着,设备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娜娜的机械臂悬在操作台上方,光学镜头持续追踪数据流,蓝光微微闪烁。
陈浩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发沉。
“你说咱们这工作算啥?”他嘟囔,“防虫队?工程师?还是兼职兽医?”
娜娜刚要回答,警报灯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红色,是橙色。
低危预警。
陈浩立刻坐直。
“怎么了?”
娜娜聚焦西北角排水沟上方区域——那里本该是最后一批活跃信号点,此刻却出现了新的异常。
所有米虫停止爬行,整齐地转向同一个方向,头部微微抬起,像是在……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