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陈浩就蹲在风车基座旁,手里攥着一把扳手,正对着那根歪得像被谁踩了一脚的主梁发愣。昨晚说好六点开工,结果他五点半就到了,不是因为积极,是因为娜娜半夜三点把他吵醒,说风向变了,得抢在上午十点前完成第一阶段拆卸。
“你非得挑我做梦吃烧烤的时候喊我?”他一边嘟囔,一边用液压顶抵住变形的钢架,“梦里那串羊肉刚上火,滋啦冒油——你就来一句‘结构应力释放窗口仅剩四十七分钟’。”
娜娜站在三步外,扫描仪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梦境不具备工程优先级。现在,施压。”
“行吧行吧,现实永远比梦香。”他咬牙推动液压杆,金属发出沉闷的呻吟,像是有人在铁皮桶里咳嗽。
主梁缓缓抬起,卡死的断裂支撑杆终于松动了一指宽的缝隙。陈浩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气说:“这玩意儿焊得跟亲兄弟一样牢,想拆得先办离婚手续。”
“建议少说话,多发力。”娜娜调出全息界面,红点闪烁,“左侧接头仍有0.8毫米错位,继续撑开。”
他照做,手臂抖得像通了电。终于,“咔”一声,残件脱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把扳手扔进工具堆,发出哐当巨响。
“拆完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给它烧纸超度?”
“下一步是清理作业面。”娜娜走过去,用激光笔标记剩余连接点,“共七处锈死螺栓需拆除,预计耗时四十一分钟。”
“你算得真准,连我上厕所的时间都扣掉了?”
“未计入。”她顿了顿,“因为你尚未提出申请。”
陈浩翻白眼,但还是爬起来继续干活。太阳越升越高,铁架子烫得能摊鸡蛋,他脱了外套绑在腰上,袖子沾满油泥,脸上也蹭了一道黑灰,活像刚从锅炉房逃出来的难民。
两人配合默契——他动手,她指挥。冷却剂喷在高温螺栓上,嘶地冒出白烟,拧动时发出久违的松动声。一块块残件被搬下来,堆在基座旁,像一堆钢铁遗骸。
“清场完毕。”娜娜收起设备,“可进入矫正流程。”
陈浩擦了把脸,抬头看那根主梁:“你说它歪成这样,咱把它掰直了,它会不会记仇?以后半夜咯吱咯吱响,吓我睡觉。”
“金属没有情绪。”她说,“但它会疲劳。”
“所以我才是那个有情绪还疲劳的?”
“结论正确。”
他叹了口气,打开激光测距仪。娜娜启动校正模型,屏幕上跳出一条曲线。
“每段调整不得超过1.2毫米,间隔检测误差。”
“你这标准比我高考作文扣分还严。”
“高考不在当前任务列表中。”
“唉,我怀念挂科的日子。”他摇头苦笑,开始分段施压。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浩像个修表匠似的,调一点,停一下,等数据反馈,再微调。汗水顺着鼻尖滴下来,砸在钢板上,瞬间蒸发。
“第三段曲率达标。”娜娜说。
“第四段呢?”
“偏差0.25度,仍在容差内。”
“容差个鬼,我都快成拧螺丝的专业户了。”他活动手腕,“你说咱们这是修风车,还是给铁棍做整骨?”
“属于结构复位作业。”她面不改色,“与整骨相似度为63.7%。”
“你还真比了?”
“资料库中有相关案例。”
中午没休息,随便啃了两口能量棒继续干。下午两点,主梁终于恢复笔直状态,投影模型由红转绿。
“冷校直完成。”娜娜宣布。
“太好了。”陈浩一屁股坐下,仰头望着高耸的塔身,“它总算站直了,不像我,胖得前倾十年了。”
“你的体态问题不属于本项目范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内涵我。”
接下来是装三角稳定结构。四组斜向拉索需要精确锚定,可地面预埋孔因震动偏移,对不上号。
“这下麻烦了。”陈浩蹲在地上比划,“差了至少五厘米,硬接肯定扯断。”
娜娜重新测绘坐标,片刻后给出方案:“增设过渡法兰盘,补偿偏移。”
“说得轻巧,法兰盘哪来?”
“仓库有废料钢板,厚度符合。”
“又得现场加工?”他叹气,“我感觉我不是工程师,是废品回收站个体户。”
但他还是扛着切割机去了仓库。火花四溅,钢板被一段段切下,再打磨边缘,焊接成型。他边干边哼那首自创的《奋斗的小强》,跑调依旧严重。
娜娜站在旁边监工:“建议更换背景音乐。”
“你有意见可以提,但不能干涉创作自由。”
“我只是担心附近野生动物误以为遭遇袭击。”
“那你去安抚它们。”
法兰盘做好,运回现场安装。陈浩爬上支架,一手扶板,一手拧螺栓,动作熟练了不少。最后一颗钉紧时,夕阳正好落在新装的拉索上,反射出一道银光。
“搞定。”他跳下来,拍掉裤子上的铁屑,“现在这玩意儿就算再来一场十四级风,也能站得住吧?”
“理论上——”
“打住!”他举手,“别说理论,咱俩都被理论坑过多少回了?上次你说‘结构稳定概率91.3%’,结果半夜就刮塌了。”
“本次设计冗余度提升至40%,并加入动态张力监测模块。”
“听上去靠谱点。”他挠头,“不过我还是觉得,咱这风车活得挺累,天天提心吊胆防大风。”
“所有可靠系统都经历过不可靠阶段。”
“这话倒像人说的了。”
傍晚,物理修复基本完成。但娜娜没让他歇着。
“发电模块需同步升级。”
“啊?不是说好先搭骨架再装心脏吗?”
“风暴导致原装置进水短路,无法复用。”
陈浩掀开防护盖,电路板上一层薄盐结晶,显然是雨水蒸发后留下的。“好家伙,它还给自己腌上了。”
“需重建供电单元。”娜娜调出设计图,“采用微型稳压整流系统,双层密封舱加自动排水阀。”
“听着像给发电机穿雨衣。”
“功能性类比成立。”
他们拆下旧组件,用备用元件重组核心模块。陈浩负责焊接,娜娜校准参数。过程中他差点把二极管焊反,被她及时拦下。
“你想让它发电还是放电?”
“一时手滑嘛。”
“手滑会影响系统寿命。”
“那你要不要写个‘禁止手滑’贴我脑门上?”
最终,新模块封装完毕,防水测试通过。夜幕降临时,整个风车焕然一新:主梁挺立,拉索绷紧,叶片静止却蓄势待发。
“最后一步,自检。”娜娜接入终端。
陈浩站在基座旁,双手插兜,看着屏幕一行行滚动的绿色提示。
“结构稳定……传动正常……电力模块待激活……”
突然,警报轻闪。
“拉索张力分布异常,左侧偏低12%。”
“又来?”他皱眉,“刚才不是调平了吗?”
“热胀冷缩影响。”她说,“需微调绞盘松紧度。”
“行,你说怎么弄。”
娜娜远程操控,绞盘缓缓收紧。陈浩爬上支架,手持传感器逐一检测每根拉索的受力值。
“第一根……oK。第二根……还行。第三根……等等,这个数不对!”
“保持位置,我再调整。”
风吹过来,钢架轻微晃动。他一只手抓栏杆,另一只手稳住仪器。
“现在呢?”
“仍偏低3%。”
“差这点还得折腾?”
“3%可能引发连锁形变。”
“你真是细节控到骨子里。”他叹口气,挪到下一个节点,“来吧,最后一次。”
绞盘再次运转,金属丝发出细微的拉伸声。传感器数值缓缓上升,最终停在绿色区间。
“六根拉索张力一致。”娜娜说,“结构稳定,允许并网。”
陈浩从钢架上爬下来,浑身油污,衣服皱得像咸菜干。他拧开一瓶水,猛灌一口,然后递给娜娜。
她接过,没喝,只是轻轻点头,指尖悬在终端确认键上方。
晨光悄然洒在新装的叶片边缘,映出一道细长的金线。风车静静矗立,仿佛从未倒下过。
他站在她身旁,望着即将重启的塔身,忽然笑了。
“你说它要是有意识,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