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犁具重新摆正,握紧绳子,往前走了几步。土沟在他身后慢慢延伸,阳光照在翻起的泥块上,亮了一片。他喘了口气,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防水袋。
袋子里面装着几小包种子,标签被磨得看不清了,只能依稀认出“豆角”和“黄瓜”两个字。他对着光翻来翻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娜娜,这玩意儿到底怎么种?”他问。
娜娜走过来,镜头扫过种子包装。“豆类适合浅播,每穴两到三粒,间距三十厘米。黄瓜需避风,播种深度不超过两厘米。”
“听上去挺简单。”陈浩蹲下,用手指在松好的土上比划,“那咱先种豆角?这地方朝阳,应该合适。”
“建议优先处理东南侧坡地。”娜娜说,“当前西北风频率上升,露天区域易受风蚀。”
“那你刚才咋不说?”
“你当时正在拉犁。”
陈浩撇了撇嘴,没再争。他沿着田埂走到南边那片地,用手扒了扒表层土。土是软的,底下还带着湿气,踩上去不会陷,也不打滑。
“行,就这儿。”他撕开一包种子,抓了一把在手里,“我开始撒了啊。”
他弯腰,手指轻轻一抖,种子顺着指缝落下。刚撒了半行,风突然大了起来。一股冷气贴着地面冲过来,卷起细沙和碎草,扑在他脸上。
“哎哟!”他抬手挡了挡,结果手一捂,剩下的种子全从掌心飞了出去。
他赶紧追,脚下一滑,左腿直接踩进了刚撒完种的沟里。泥土塌了,脚印歪歪扭扭压过去,原本排布整齐的小点全乱了套。
“完了完了。”他抽回脚,低头看,“我把自己种的地给踩废了。”
娜娜已经打开风速监测。“瞬时风速六点八米每秒,持续时间预计超过十分钟。”
“也就是说,我现在撒啥都白搭?”
“未覆土种子流失率预计达百分之七十。”
陈浩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空袋子,脸皱成一团。“早知道带个盖饭盒来装种子了。”
“重点不是容器。”娜娜说,“是防护。”
她转身往仓库方向看了一眼。“基地西侧堆放区有两块高强度防尘布,厚度零点六毫米,抗撕裂指数达标。可用作临时挡风屏障。”
“你还记得那破布在哪儿?”
“坐标已锁定。”
“那你还站着干嘛?”
五分钟后,陈浩抱着一块灰绿色的布从仓库出来,另一块搭在肩上。布边缘磨损严重,但整体没破。他一路小跑回来,差点被田埂绊倒,膝盖蹭了下地,幸好没摔。
“这布能撑住吗?”他喘着气问。
“需加固支撑结构。”娜娜说,“找两根长条金属做横杆,用碎片钉死两端。”
陈浩翻出一段废弃电缆,又捡了几块带孔的铁皮。“这个行不行?”
“可以替代地钉。”
两人忙活起来。陈浩负责拼接布料,把两块并在一起,用电缆穿过去当支架。他绑得不太牢,第一下提起来就松了。
“你这手法像挂腊肠。”娜娜说。
“你有意见可以自己来。”
“我的机械臂不适合打结。”
陈浩哼了一声,重新绑了一遍。这次结实了些。他把整块布拖到地头,迎着风向立起来,用铁皮碎片砸进土里固定两端。
“成了?”他直起腰。
“上沿未完全贴合地面,仍有缝隙。”
陈浩又捡了几个小石块压在边缘。布终于稳住了,在风里微微晃,但没掀起来。
“现在呢?”
“风阻降低百分之四十一,可进行避风区播种。”
陈浩抹了把脸上的汗,拎起最后一包种子。“我去南边。”
这次他学乖了,不再一把撒开。他蹲在地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捏出两粒,轻轻放进土里,然后用手背迅速盖上一层薄土。
“这样行吗?”他回头问。
“符合点播标准。”娜娜站在田埂上,“覆土厚度一点五厘米,适宜发芽。”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挪。一粒一粒,一行一行。风还在吹,但吹不到这块地。他的动作越来越顺,节奏也稳了。
快播完时,他忽然停住。“等等,这包是不是少了点?”
他抖了抖袋子,只掉出一粒种子。
“我记得这包是满的。”
“可能刚才风刮走一部分。”娜娜说,“或你在搬运过程中遗落。”
陈浩一拍大腿。“对了!我进仓库前摔那一下,袋子口松了。”
“损失量不足以影响整体种植密度。”
“话是这么说……”他盯着最后一小段空地,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摸出个药瓶,拧开盖子,倒出几粒褐色小颗粒。
“这是啥?”娜娜问。
“火锅底料里的花椒。”他说,“我不确定它能不能活,但反正也是闲着,试试呗。”
他把花椒粒按进土里,盖好。
“万一长出麻辣黄瓜呢?”他说,“咱们以后就叫‘辣王农场’。”
“目前无证据表明花椒能在本地土壤越冬。”娜娜说,“且其生长周期与春季作物不匹配。”
“我知道它不一定活。”陈浩拍拍手,“但我种了,就不算白忙。”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膝盖有点酸,手掌也被布边磨得发红。他抬头看天,云走得很快,太阳时隐时现。
“风还没停。”他说。
“预计两小时内减弱。”
“那咱们再加道保险。”他指着东边一道低矮的石堆,“那是以前垒的排水埂吧?还能用吗?”
“结构完整度百分之七十三。”
“够了。”陈浩走过去,搬了几块松动的石头,重新码在布障外侧,堆成一道矮墙。“这样就算风掀了布,还有石头挡一下。”
他退后几步看了看,点头。“像那么回事了。”
娜娜启动扫描模式,对准新播区域。“所有种子均已覆盖,避风措施初步有效。后续需关注土壤湿度变化。”
“暂时没法管那么远。”陈浩坐在田埂上,脱下一只鞋倒了倒,倒出一小撮泥沙。“现在只能指望它们别被风吹走,也别被鸟刨了。”
“检测到远处有鸟类活动轨迹。”娜娜说,“种类为麻雀,数量四只,飞行高度十二米。”
“这么快就来打主意了?”陈浩站起来,四处张望,“有办法赶鸟不?”
“可用反光物驱离。”
“反光的东西……”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揉皱的锡纸,是上次吃巧克力留下的。“就这个?”
“反射率不足,但可尝试悬挂于高处。”
陈浩找来一根断木棍,把锡纸缠上去,插在地头。风吹过来,锡纸哗啦响,闪了几下光。
麻雀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不远处的铁架上,歪头看了会儿,又飞走了。
“吓跑了?”他问。
“暂时撤离。”娜娜说,“十五分钟内可能返回。”
“那就等它再来,我拿锅敲。”陈浩把木棍往地上一插,“反正我现在也是农场主了,总得有个样子。”
他走回南边,蹲下检查最后一处播种点。土盖得实,没被风吹开。他用手轻轻按了按,确认种子还在下面。
娜娜站在旁边,镜头对准地面。“风速下降至三点二米每秒,布障稳定性良好。”
“总算顺一次了。”陈浩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着照下来,落在他沾满泥的袖子上。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坐着,看着那道光慢慢移过田埂。
娜娜轻声说:“你刚才播花椒的时候,心跳加快了零点八秒。”
“嗯?”
“通常这种情况出现在期待未知结果时。”
陈浩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挺傻?明知道它可能长不出来,还非得种。”
“人类行为数据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成功案例占比为百分之六点三。”她说,“其中百分之八十与情感动机相关。”
“哦。”他挠了挠头,“那我可能是想看看,除了活下去,还能干点啥别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右裤腿被布边刮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布料。他看了一眼,没管。
“接下来干啥?”他问。
“观察。”娜娜说,“等待。”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东边那块布障猛地一抖,接着一条边开始松动。
“糟了!”他冲过去。
风突然加大,布的一角被掀起,啪地拍在地上。他扑上去按住,手刚压稳,脚下一滑,整个人跪在了新堆的石垒边上。
石头松了两块,滚进土里。
他撑着地,喘着气,抬头看。
布还在晃,但没再掀起来。
他伸手扶正木棍,把锡纸重新扯平。
风还在吹。
他的手指冻得发红,指甲缝里全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