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怎么会突然失踪呢？”商叶初试探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时山轻轻摇头：“这你放心，郑老师好好的，只是闭门谢客而已。张晨顾问和刘主任去找他，都吃了闭门羹。”
郑博瀚到底怎么了……
商叶初好奇得要死。时山与徐瀚文相熟，会不会也与郑博瀚熟识？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内幕？但如果贸然问出口，需不需要答应时山什么条件？
商叶初神情未动，唯有一双眼睛焦灼地闪烁着。既想得到答案，又不想付出任何可能的代价。
室内的静默持续了半分钟，时山忽而张口：“我看过《天半》完整版的剧本。”
平地炸了个雷。商叶初一惊，随即生出一阵难言的复杂滋味。
这不是稀罕事。以时山的地位，不给他看完整的剧本才不合理。只是魏宣和商叶初争破头竞选女主角，最先看到完整剧本的人竟然是二番时山，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时山望向商叶初，认真道：“郑老师笔下的感情戏，一向争议颇多……”
也就是写得烂的意思。
“因此，在《天半》剧本中，郑老师有意改动了李益明与黎如晦之间的感情线，将二人的关系，改为了纯然的战友情谊。没有任何风月成分。”
整段话穿过满室茶香，荡入商叶初耳中。在理解时山话中之意那一刻，商叶初心里“咯噔”一声。
“原来是这样吗？”商叶初掩饰着情绪，扯扯嘴角，“我只读过前十集剧本，对后面的情节不太了解呢。”
“后面的剧本也相当精彩。”时山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微微向商叶初的方向倾身，这是对谈话十分投入的身体语言。
“虽然在世俗眼中，李益明与黎如晦是一对爱侣，但只有他们二人彼此才知道，联结着他们的，是比爱情高尚、伟大、纯洁无数倍的东西。那就是共同的志向和理想。”
时山眼中微微露出兴奋与狂热：“郑博瀚老师认为，所谓的风月情怀，反而会玷污这份情谊的纯洁性和格调——
“毕竟，世界上最罗曼蒂克的东西，就是赤色的理想！
“与它相比，爱情不过是一点荷尔蒙的紊乱。激素的躁动如何能与灵魂的共鸣相比较？理想才是李益明与黎如晦献出毕生忠诚的爱人！”
时山的语气越来越狂热，眼神闪闪发亮，几乎已经忘了商叶初的存在。
“郑老师点醒了我——他说的没错。我以往沉溺的那些东西，与这剧本中李益明和黎如晦之间的情谊比起来，何其可笑，何其无病呻吟？
“我应该成为新的我，而不是将自己囚困于狭隘的理解中，玷污真正的艺术！”
时山的眼睛亮得吓人，表情几乎称得上虔诚。全身肌肉贲张，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冲破温文尔雅的外表溢了出来。
此时此刻，在时山眼中，商叶初已经不存在了。这间休息室仿佛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他沉醉于伟大的艺术中，褪去了虚伪的外壳，展露出毫无矫饰的真我。
商叶初越听越不对劲。按照时山的说法，剧本中的李益明和黎如晦之间没有爱情。等等——
“共同的志向”；
“理想”；
“纯洁性”；
“没有任何风月色彩”：
那么……
商叶初细细一想，几乎要发出尖叫！
下一秒，时山一把按住了商叶初的肩膀，用兴奋而热切的语调道：“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目的！叶初，我希望和你培养真正的友情，与你成为亲密无间的挚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叶初头皮发麻，一股尴尬感从脚底板直直冲向了天灵盖，几乎要把颅盖顶起！
想到季君陶如临大敌，将时山的过往情史讲了一个遍并以此警告商叶初的样子；
想到季君陶严防死守、没收了自己所有手机的样子；
想到自己面对时山时，那种警惕、玩味，以及“他是不是想钓我”的隐秘心思；
想到自己跃跃欲试的征服欲，以及反复犹豫的，要不要与时山真正培养一下感情，借此获取更大的优势的念头；
想到自己对季君陶那种轻佻而自信的态度；
甚至在今晚赴约之前，商叶初还在暗暗猜测着，时山会用什么方法让我爱上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叶初的脸腾地炸红了，整个人羞愤欲死，几乎想化成一颗子弹，从墙缝中射出去！
时山浑然未觉商叶初的窘迫，还在兴奋地叙说着：“我从前总以为，只有男人才能成为我的挚友。这实在是一种幼稚的狭隘心思。艺术不该区分性别，叶初，我希望成为你的朋友，不，我希望成为你的战友！”
商叶初的脑子已经宕机了。
若时山的真实意图便是此刻所说的东西，那么季君陶的严防死守，和商叶初的跃跃欲试，岂非都是一场盛大的自作多情？
商叶初毕竟是个年轻女孩，一想到这个可能，铺天盖地的羞窘便气势汹汹地杀入脑海和五脏六腑，杀了个热热闹闹，杀了个人仰马翻。
时山认真地注视着商叶初的眼睛，眼底带着无尽的期待和兴奋：“我知道，我这番话，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但你除外。”
啊。
啊？
“那天看了你的表演之后，我就知道，”时山热切道，“我们拥有相同的角色理解。正因如此，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时山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来找商叶初，原来是因为，理解角色和商叶初理解到一块儿去了！
“季君陶一定对你说过我的事情。”时山认真道，“在她眼中，我的所作所为一定不可理喻。”
这倒是真的。
“但我反而感激她对你说了这一切。因为要我自己说出这些事情，实在是一种可耻。”时山的语调认真而谦卑，还透着微微的渴求，“她替我彻底阻断了那条错误的路，让我和你都省去了许多时间。”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叶初。为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