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秤的砣还在往上顶,像底下有谁的手掌正托着它,一寸寸把天平往反方向推。
陈三槐没动。
他盯着那枚“槐”字铜钱,血从断指滴在秤盘上,蒸出一缕藕粉色的烟。驴子蹲在三步外,耳朵耷拉着,蹄子底下那半片算盘珠已经裂成了蛛网,蓝火在缝隙里游走,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往地底拽。
他忽然弯腰,把铜钱塞进道袍补丁堆成的“天权”位,顺手从鞍袋里抽出哭丧棒碎片。棒头那点蓝火还没灭,反倒比刚才更亮,烧得发白,像是被什么数据流冲刷过。
“行吧。”他喃喃,“活祭就活祭,反正我这命也不是自己的。”
他转身,驴子没跟。
他知道它在怕——怕那秤不是秤,是户口注销机。
但他得往前走。不是为了救谁,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从他投胎前就开始给他签对赌协议。
轮转王办公室的门关着,门缝里渗出一股陈年账本的霉味,混着三昧真火烤焦纸页的糊香。门楣上贴着一道阴符,墨迹是活的,正一圈圈绕着“禁”字打转,像某种加密验证码。
他蹲下,用断指蘸了驴子吐出的蓝火,在哭丧棒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破”字。火苗一跳,符纸“嗤”地烧了个洞,门自动开了条缝。
里面没人。
办公桌上摆着个钛合金算盘,珠子是微型骷髅头,每一颗都在轻轻震动,像是还在算。墙正中挂着一幅画像: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头,背着手站在坟头,手里拎着一盏纸灯笼。
脸,和老何头一模一样。
只是眼神不一样。老何头是死人那种空,这画里的是活人那种狠。
他走近,画像表面浮着一层阴符薄膜,像防窥膜。他把“槐”字铜钱按在画眼上,蓝火顺着铜钱边缘烧上去,符文噼啪炸裂,焦灰簌簌落下。
落款浮现:陈守拙,癸巳年立。
他呼吸顿了一下。
陈守拙——他祖父的名字。
癸巳年?他翻了翻脑子里那本破家谱,那年他爹还在穿开裆裤,而“六道轮回”集团的工商注册信息,正是那年在阴司备案的。
更巧的是,第十三处替身埋藏点的标记时间,也是癸巳。
他盯着画像,忽然觉得这老头不是在看坟,是在数坟。
数的是,能用陈家人命换多少阴债额度。
U盘是孙不二塞给他的,就在他离开技术部时,从通风管里掉下来,像个被地府开除的U盘难民。表面刻着“第七层石油泄漏纪念版”,插口还沾着点三昧真火灰。
他试了三次,插不进。
驴子用蹄子蹭了蹭,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低头看自己道袍——补丁拼出的北斗七星,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他忽然扯下“天玑”位那块布,沾了点断指血,叠成三角,压在U盘上。
月光斜照,补丁里的槐木灰折射出一道青光,正好打在U盘接口。
“滴。”
U盘亮了。
全息投影从驴子头顶浮起,是个老式录像厅的画质,雪花点里走出一个人:灰布长衫,手里拄着象牙手杖,杖头刻着阴符,和“六道轮回”走私信号源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是画像里的老头。
是他祖父。
“各位股东,”老头站在一片纸扎城前,声音像砂纸磨铁,“今天,我正式宣布,陈家血脉,即容器计划启动。”
画面一转,是手术室。一群穿白大褂的纸扎人围着一张铁床,床上绑着个少年,脸上盖着白布。镜头拉近,白布滑落一角——那是他师父年轻时的脸。
“第一代容器测试失败,灵魂排斥率97%。”画外音是祖父,“但基因匹配度达标,说明路子对了。”
画面再切,是三十个婴儿,躺在纸扎摇篮里,每人手腕上都戴着刻有“陈”字的铜镯。
“从今天起,每一代陈家男丁,都是备用容器。一旦主容器损毁,立刻启动转移程序。”
陈三槐站在原地,感觉肋骨缝里钻进一把冰勺,正一勺勺挖他的五脏。
他不是人。
他是备胎。
还是带利息的。
他还没从全息影像里缓过神,空气忽然塌了。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四道光柱。
青龙盘着太阳能骨灰盒,鳞片是意大利大理石纹,每一片都在吸收月光;白虎嘴里叼着冰毒融化的毒粉,呼出的气结成霜刃;朱雀翅膀由洗眼液瓶拼成,飞过之处,空气泛起牛眼泪的腥味;玄武背上驮着古董棺材改的充电桩,正往地底输电。
四大神兽纸扎,齐攻阵眼。
他反应极快,把“槐”字铜钱拍进青铜秤盘,血顺着铜钱纹路流进去,秤砣“咔”地锁死,一圈阴债符文炸开,像高压电网,把四只神兽震得踉跄后退。
可它们没散。
反而开始进化——青龙鳞片亮起,白虎毒粉凝成护甲,朱雀眼珠转成摄像头,玄武充电桩喷出黑烟,化作拘魂索。
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驴子突然抬头,嘶鸣一声,把嘴里最后一口蓝火喷在U盘残片上。
火光中,祖父的虚影再次浮现,穿着股东袍,手杖一抬。
四大神兽瞬间定住。
系统识别到了——初代股东指令。
最高权限。
可就在这时,朱雀翅膀一抖,一片洗眼液瓶碎片射向阵眼。
王寡妇从坟后扑出,整个人撞上去,把陈三槐挡在身后。
碎片扎进她背。
她闷哼一声,没倒。
月光下,她后背那道新伤缓缓裂开,露出一枚桃符——是他师父当年给她的定情信物,桃木已经发黑,符面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
“你……”他伸手去扶。
她摆摆手,声音哑得像砂纸:“老规矩,烧纸加邮费的事,我帮你挡。”
他没笑。
他知道这伤不对劲。桃符在发烫,像是要烧起来,又像是在召唤什么。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眼上,血珠滚过裂纹,瞬间凝固成黑痂。
桃符安静了。
他把它从她背上取下,按在青铜秤上。
秤砣猛地一震,指针疯转,最后停在一行小字上:
债务归属:陈守拙 → 陈三槐
不是继承。
是转移。
是自动续费。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发现桃符裂纹深处,浮出半句篆文,像是被血泡出来的:
“师命不可违”
他师父临终前,死死攥着他手,说的最后三个字,是“别……查”。
他一直以为是怕他惹祸。
现在看,是怕他查到真相。
而真相是——他师父,才是第一个容器。
他祖父,才是第一个债主。
他蹲在地上,把桃符塞进道袍内袋,手指碰到那枚“槐”字铜钱。
铜钱突然发烫。
他低头,发现秤盘上的血,正在逆流——不是往下滴,是往上爬,像有东西在吸,顺着铜钱纹路,钻进他指尖的伤口。
驴子突然抬头,耳朵竖成直角。
他抬头。
月光不知何时变了色,从银白转成藕粉。
坟头开始冒烟。
不是火,是数据流,像无数条蓝紫色的蛇,在空中编织成一行字:
容器同步率: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