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还在发烫,贴着掌心像块烙铁。陈三槐没松手,反而把夜壶往怀里一夹,抬脚就往祖坟后山走。林守拙在后面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扯碎了,他也没回头。
隧道口塌了半边,露出黑乎乎的洞,像是被谁用牙啃过。他蹲下,把夜壶底朝天往地上一磕,金液顺着铜牌边缘流出来,渗进裂缝。地脉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嗝。
他迈进去。
第一步,左眼里的债务倒计时跳了十秒。第二步,又跳了十秒。第三步,右眼开始流泪,金的,一滴一滴砸在鞋面上,立刻凝成细链,缠住脚踝。第四步,链条往上爬,勒进裤管。
“催得挺急啊。”他啐了口唾沫,从道袍里摸出算盘珠,弹出去。珠子撞在石壁上,发出“叮”一声,倒计时卡了半秒。
他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墙上。血迹自动延展,画出北斗七星的轮廓。第七颗星刚成形,整条隧道嗡了一声,时间流速稳住了。
石壁上有道裂缝,他指尖一碰,摸到个凹痕。不是字,也不是符,是个磨盘的形状,边上多出一圈齿轮纹,像是后加的。他认得这纹路——和祖坟挖出来的那块青石磨盘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这一圈。
“老头子,你早来过?”他低声说。
往前走,倒计时又开始跳,但慢了。链条也松了些。他继续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金泪凝成的锁链上,发出咯吱声,像踩着枯骨。
隧道尽头有光,不亮,灰蒙蒙的,照出一面石壁。壁上刻着一行字,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三槐,倒计时最后一分钟,别信账簿,别签协议,别当壳。”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磨转时,债反噬。”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夜壶,把剩下的金液倒进壶口。铜牌贴地,他用狗牙元宝残片在壶底划了道口子。金液顺着口子流出来,在地上拼出个二维码。
他把二维码对准石壁。
金光一闪,石壁上浮出影像:他爹站在磨盘前,手里拿着一块槐木符,正往磨眼里塞。影像里的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陈三槐眯起左眼,通阴眼慢放读唇。
“天秤需倾。”
影像消失。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条隧道突然抖了一下。石壁裂开,一道光从缝里钻出来,照在他脸上。他抬头,看见无数人影从石缝里渗出——有穿长衫的,有裹头巾的,有光着脚的,全是他家祖宗。
“来了。”他嘟囔。
第一个影子扑上来,金光灌进他左眼。第二个撞上右肩,金流顺着经脉往下冲。第三个直接钻进天灵盖,他脑袋嗡的一声,差点跪下。
皮肤开始裂,不是伤口,是细密的纹路,从脖子蔓延到手背。纸灰从裂缝里往外冒,像是他整个人被烧透了。
“祖宗们,悠着点。”他把狗牙元宝残片拍进心口,咔的一声,嵌进皮肉。金光顺着残片往下导,流速慢了些。
他又掏出算盘珠,弹自己脑门一下。金光震一震。弹胸口,再震。弹脚心,整个人跳起来。
“祖宗们,别一股脑倒啊。”他一边弹一边念,“我这身子是租的,押金还没退呢。”
金光越来越密,祖先影子越来越多。有的他认得,有的连族谱都没记。最后一个影子特别矮,穿着纸扎的官服,手里提个灯笼,飘到他面前,张嘴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但通阴眼看清了口型:“你太爷爷说,他买的骨质疏松灵是假货,让你别学他乱投资。”
他差点笑出声,硬憋住,结果一口血喷在石壁上。血迹顺着“倒计时最后一分钟”那行字往下流,把“分钟”俩字泡得发胀。
隧道开始塌。
头顶的石头一块块往下掉,砸在祖先影子上,影子不散,反而更亮。金光汇聚成柱,全往他身上灌。他感觉五脏六腑像被塞进蒸笼,骨头缝里往外冒热气。
“再给点,我就成纸灰馅包子了。”他咬牙,继续用算盘珠敲自己大穴。
最后一块石头落下时,尘烟散开,露出一扇石门。
门高两丈,灰白色,门缝里透出光,不是阴间的蓝,也不是阳间的白,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颜色,照在身上不冷不热,就是让铜牌又开始发烫。
门环是双龙衔玉,他伸手一碰,指尖立刻起泡。
他把夜壶往门缝里一塞,铜牌贴上去。金液顺着门缝往上爬,门面浮现一个字——“刘”。
他盯着那字,低声说:“祖宗改姓护我,今日还债,也该换个天。”
铜牌开始熔,像块蜡。金液流进门缝,整扇门嗡鸣起来,龙眼亮了,玉珠转动,门缝一点点扩大。
白光涌出,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汤映红站在残垣边上,怀里抱着婴儿。婴儿抬起手,冲着光抓了一下。
指尖闪过一道金纹,和他左眼通阴眼的光一模一样。
他没来得及说话,门开了。
门后不是路,是星轨,一圈圈绕着某个看不见的中心旋转,轨道上漂着纸钱,有的烧着,有的完好,全都逆着转。
他往前迈了一步。
脚底的石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