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桌角磕出一声脆响,陈三槐把最后一张防水冥钞摊开,指尖抹过油墨未干的二维码。那图案微微发烫,像是刚从谁的掌心撕下来。
“首日数据。”他说,“拉出来看看。”
林守拙正蹲在一堆纸人中间调试信号,头也不抬:“两千三百七十六副眼镜已激活,阳间反馈说戴上能看见自己前世死法,有个老太太试完直接去派出所报了失踪案。”
汤映红冷笑:“她上辈子就是个走丢的童养媳,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孙不二站在基站屏幕前,手指飞快滑动图表。“用户地理分布异常。”他忽然停住,“九成以上集中在青溪镇?那地方连快递都不包邮。”
陈三槐没吭声,把冥钞往沙漏边缘一贴。投影浮起,一张扭曲的地图缓缓展开,所有光点都挤在同一个黑斑上,像一群苍蝇叮着块腐肉。
“户籍人口八百。”他低声说,“注册用户两万五千。”
空气沉了一下。
林守拙剪刀停在半空:“咱这玩意儿又不是限购茅台,哪来这么多人抢?”
“不是抢。”陈三槐左眼微眯,通阴眼穿透虚影,看见无数银丝从地底钻出,缠绕在每一副眼镜的镜框上,末端汇入地下深处一座刻满象牙纹路的金属阵列,“是有人早就把网铺好了,就等我们点火。”
汤映红皱眉:“你是说……他们拿咱们当免费推广?”
“不止。”他右手按上沙漏,“他们在收魂。”
话音落,他闭眼,意识顺着功德共鸣滑入数据流。隧道幽深,两侧是不断闪回的记忆碎片:一个男人在厨房煮面,下一秒却站在坟头烧纸;一个小女孩背课文,嘴里念的却是招魂咒。无数身影在同一条通道里循环奔跑,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开合。
“我是谁?”
“我该投胎吗?”
“我记得我妈……可我妈十年前就死了……”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陈三槐猛地抽离,道袍后背湿了一片。他喘了口气,右眼开始发热,继而渗出血丝,滴在沙漏边缘,被流动的金砂瞬间吸净。
“活人的魂被抽走了。”他说,“但没死,只是被切了一块塞进系统里。”
张黑子一直靠在石碑边,耳朵上的狗尾巴草突然卷曲起来,像是被风吹动,又像在抽搐。他抬起手,轻轻一碰,草尖无声自燃,化作一道金文浮在空中。
陈三槐认得那字迹。
“张果老来了信。”
金文浮现三行小字:**数据阱已吞噬三万生魂。七日内若不封印,阳间将陷入集体遗忘漩涡。你们现在关的不是服务器——是认知崩塌的闸门。**
林守拙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
“三万?”他声音发颤,“可咱们才上线一天……”
“他们早就在等。”陈三槐盯着沙漏,“这批账号注册时间比产品发布还早三天。说明‘体验’只是幌子,真正的入口早就开了,就藏在某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汤映红低头闻了闻保温桶里的汤,眉头一皱:“味不对。有股仿制品的酸气。”
“有人在复制你的锚点配方。”陈三槐说,“用相似的味道诱导用户深度沉浸,再借VR通道抽取记忆。这不是技术问题,是陷阱。”
孙不二脸色发白,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后台权限记录。“防火墙没破。”他说,“数据是用户自己上传的。他们……自愿扫码。”
“自愿?”汤映红冷笑,“你妈自愿进传销的时候也说是来听课的。”
孙不二没反驳,只是盯着屏幕,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只是做个虚拟体验……没想到成了收割机。”
“你现在知道了。”陈三槐站起身,走到基站主机旁,伸手拔掉一根连接油脉的数据线。紫雾顿时一滞,井口喷流减弱。
“下令召回。”他说,“所有已分发的眼镜,立刻回收。派纸人上门,带令符,见镜就收。”
林守拙点头,转身翻箱倒柜找快递纸人。汤映红收起保温桶,临走前往汤底撒了把灰,火焰一闪而过,桶身浮现出一行暗纹:**此汤仅限亡魂饮用,活人尝之即忘前尘。**
孙不二还在操作台前发愣。
“你还站在这儿干嘛?”陈三槐问。
“我在想……”他喃喃道,“如果服务器反向广播,会不会暴露位置?”
话音未落,基站喇叭突然发出刺耳杂音,紧接着,一个声音从中传出——
“陈三槐。”
那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底部爬上来,带着潮湿的回响和电流的扭曲。
“是你。”孔门生。
“我要用阳间人的记忆拼出完整的我。”他说,“你夺走我的法杖,我就从你最得意的项目里重生。每一副眼镜,都是我的骨;每一段被抽走的记忆,都是我的血。”
陈三槐没动。
“你以为你在建元宇宙?”那声音笑了,“你只是在帮我造坟。等三万生魂填满数据阱,我就不再是残魂,而是新的轮回主宰。”
孙不二猛地拍下静音键,可喇叭依旧震动,声音并未切断。
“它不在我们的服务器上。”他脸色铁青,“是通过VR眼镜反向注入的广播信号,直接接入物理终端。”
“他知道咱们在哪。”张黑子低声道,“而且……那不是录音。”
他摸了摸耳朵上的焦草:“那是真人魂在喊话。我能听见他呼吸里的阴风。”
陈三槐缓缓抬起左手,指甲盖再次磕响铜钱。清脆一声,像是某种开关被打开。
他闭上右眼,只用通阴眼凝视沙漏中的数据流。金砂逆旋,映出最早一批异常账号的登录路径——它们并非来自青溪镇本地网络,而是通过一个伪装成“老年活动中心wiFi”的热点接入,源头指向镇外荒山的一座废弃变电站。
“找到了。”他轻声说,“服务器藏在那儿。外表是铁皮房,里面是六道轮回的老巢。”
林守拙抱着一叠回收令回来:“要炸了吗?”
“不。”陈三槐摇头,“他们要的是记忆持续输入,一旦断电,陷阱就会失效。所以他们不怕我们找到,反而希望我们靠近。”
“这是钓鱼。”
“对。”他看向孙不二,“你之前说要防沉迷机制、生物识别、数据加密——现在我告诉你,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是谁在背后定义‘体验’。”陈三槐把铜钱压进算盘缝,“他们不是偷数据,是在改认知。今天让人以为自己死过一次,明天就能让人相信自己从未活过。”
汤映红忽然开口:“我那批珍珠奶茶味的汤,原料是从城南药材市场进的。”
众人一静。
“市场老板姓孔。”她说,“叫孔德海,说是亲戚介绍的货源。”
“孔门生的族亲。”陈三槐冷笑,“连调味料都布了局。”
孙不二深吸一口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所有人摘眼镜吧?有些已经戴了十二小时,摘下来就失神,像丢了魂。”
“本来就是丢了魂。”林守拙嘀咕。
陈三槐走到基站前,将防水冥钞一张张贴在主机外壳上,形成一个闭合符阵。他从怀里掏出沙漏,倒置放在中央。
“启动阴德回溯。”他说,“锁定所有异常设备的物理位置,通知纸人快递队,带上封印符,挨家挨户收。”
“要是有人不肯给呢?”张黑子问。
“那就告诉他。”陈三槐看着沙漏中逆流的金砂,“再戴十分钟,他就真得去投胎了——而且下辈子,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命令下达,纸人纷纷起飞,背上绑着回收箱,翅膀划过紫雾,朝阳间方向疾驰而去。
孙不二坐在操作台前,盯着仍在跳动的数据曲线。突然,他发现某条支线开始剧烈波动。
“有反应了。”他抬头,“服务器在反追踪我们的回溯信号。”
“让他们追。”陈三槐站着没动,“我留了个后门。”
“什么后门?”
“我让第一批回收的眼镜里,藏了沾过太爷爷pS功德簿的手纸灰。”他淡淡道,“谁碰谁就得改命——哪怕是AI,也得先学会怎么骗过地府审核系统。”
汤映红嘴角抽了抽:“你连造假都拿来当武器了?”
“不然呢?”他反问,“正经道士能打赢黑客?”
话音刚落,沙漏猛地一震,金砂喷出半尺高,在空中凝成一行字:**目标服务器已定位,数据阱运行中,生魂被困数量——30,127。**
孙不二盯着那串数字,喉结动了动:“我们还有七天。”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光剑虚影握在手中。剑柄温热,仿佛刚刚有人用它斩断过什么。
远处,第一只回收纸人飞回,翅膀残破,箱体焦黑,落地时抖了两下,从嘴里吐出半块融化的芯片。
芯片上刻着一行小字:**欢迎来到真实世界,您已成功注册为第号记忆供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