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残骸的裂缝中,那根象牙杖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像是在试地砖硬不硬。
陈三槐还趴在地上,膝盖压着一块烧变形的金属片,右手死死攥着从炉子里抠出来的铭文碎片。他没动,也不敢喘太重。刚才那一炸把他的耳膜震得嗡嗡响,现在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湿棉被。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杖尖是真的,烟味也是真的,还有空气里那股烧焦的纸钱味,混着点老陈醋的酸气,熟悉得很。
他师父活着的时候总说,奸臣的魂都臭,秦桧一出场,十里地内供的香都发霉。
左眼突然抽了一下,视野边缘浮现出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账户异常:寿命转接中……目标:六道轮回优先股持有人】。他心头一紧,这格式他熟,是他太爷爷那个pS功德簿的界面,每次改数据都会弹窗提示,还带闪烁红边。
右眼还是干的,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拿砂纸擦过。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点黏糊的东西,凑到鼻尖一闻——血腥味,但不像是自己的。
那根杖尖又动了,缓缓抬起,直指他眉心。
“二十年阳寿。”声音不高,像是从一口生锈的铁锅底刮出来的,“换她清醒,你师父当年也这么选。”
陈三槐咧了下嘴,没笑出来,喉咙里只滚出一声哑咳:“我师父要是真做过这种买卖,坟头草现在都能编拖鞋了。”
话是这么说,他后背已经沁出冷汗。这招他懂,夺魄交易,阴间最老套的套路——用命换人,签完即生效,连反悔键都没有。可问题是,秦桧怎么会找上他?他又不是孟婆的债主。
杖尖往前递了半寸,空气中那股醋味更浓了。陈三槐左眼猛地一热,金光毫无征兆地炸开,像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屏,一闪而过。
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
杖身上浮现出一串加密编号,和城隍庙通缉令背面的字迹完全一致,连字体倾斜角度都一样。这不是巧合,是同一套系统打出来的凭证。更绝的是,编号末尾缀着一个“刘”字后缀——那是他太爷爷账户的专属标记。
老头子果然又背着他在阴德银行搞操作。
金光顺着左眼喷出去,不偏不倚撞上象牙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是玻璃杯碰到了铁勺。整根杖身剧烈震颤,顶端的红包符文开始冒黑烟,秦桧的轮廓晃了晃,像是信号不稳的投影。
“你动了因果?”那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不再是锅底刮铁,倒像是录音机卡带。
陈三槐趁机往后蹭了两步,脊背撞上美颜舱的底座,疼得龇牙。他摸到腰间还挂着那块孙不二的金属片,三昧真火的余温还没散,赶紧贴在掌心,借着那点热劲儿逼自己清醒。
“我不懂什么因果。”他喘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手杖上的编号,是我家老头子改过的账本号。你拿它当令箭,结果踩了自家雷。”
话音刚落,左眼又闪了一下。这次是一段视频预览:他太爷爷穿着太极马甲,坐在养老院电脑前,手指飞快敲键盘,屏幕上赫然是“阴曹地府资本运作平台”登录界面,正在执行一笔“寿命资产转移”,收款方写着“六道轮回-优先股投资计划”。
转账成功提示弹出来时,老头子还顺手点了“打印小票”,然后把纸塞进微波炉加热了三秒,说是防伪。
陈三槐差点笑出声,还好忍住了。
秦桧的阴魂被金光掀得往后滑了一截,直接栽进香炉废墟堆里,手杖卡在裂口,嗡嗡作响,像是自动报警系统被触发。他没再出声,但那股醋味还在,隐隐透着一股不甘。
陈三槐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了回去。这时候,身后传来窸窣声。
孟婆从美颜舱里跌了出来,金箔碎了一地。她脸上没了那些印着通缉令的贴纸,露出本来面目——不算年轻,也不老,眼角有细纹,嘴唇很淡,可眼神清得像井水。
她看了陈三槐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向角落。
判官陆离就站在那儿,手里捏着判官笔,朱砂还没干,在空中凝成半句婚书:“三界相亲节,阳寿为聘,魂契为证……”
陈三槐心头一跳,这玩意儿一旦写完,就等于启动了大规模阳寿交易系统,到时候不止他,整个阴阳两界的人都得被卷进去,买套餐送投胎折扣,搞不好还得分期付款。
他顾不上腿软,抄起地上半截哭丧棒,一个横扫砸向笔尖。
“啪”一声,朱砂溅开,像打翻了一盒红墨水。
陆离没躲,也没生气,只是收回笔,轻轻吹了下笔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记了个备忘录。
“你不签,自然有人签。”他说得平平淡淡,“孟婆的魂,本就是抵押品。”
孟婆忽然抬手,指尖按在自己心口,低声说:“我记得了。”
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她说:“我不是汤映红。我是被你囚了千年的‘真孟婆’。”
陆离的手终于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子里泛起一丝桂花香,淡淡的,却穿透了满屋的焦味和醋气。那香气飘到空中,竟和残留的金光缠在一起,盘旋着落回那张未完成的婚书上。
纸页瞬间泛黄,边缘卷曲,像是放了几十年的老档案,朱砂字迹也开始褪色,一行行模糊下去。
陆离盯着那张纸,终于往后退了半步。
陈三槐瘫坐在地,手里的哭丧棒“当啷”掉下。他左眼还在发热,右眼干得发裂,整个人像是被洗衣机甩过三遍。可他知道,暂时安全了。
至少婚书没签成。
他抬头看向孟婆,张了张嘴,刚想问点什么——
“你太爷爷改的那笔账,”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不只是转了寿命。”
陈三槐一顿。
“他还把秦桧的阴德,全兑成了你的冥币发行权。”
话音未落,香炉残骸深处,那根卡住的象牙杖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刺耳。
陈三槐低头,看见自己道袍补丁下,一张冥钞正缓缓蠕动,边缘泛起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