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把那枚开光铜钱塞回布袋,手指在算盘边上顿了顿。火炉里的灰烬还在飘,但不再拼字了,像是刚才的警告只是系统打了个喷嚏。他低头看胸前的黑块,已经爬到锁骨下方,再往上,就得碰心口。
他没动。
不是不敢,是懒得。
反正影子现在有自己的工号,有绩效考核,说不定哪天还能评个“幽冥先进工作者”。他现在要管的,是另一摊事。
功德银行的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一头老驴被强行拉去上工。他抬眼,看见三十七个穿绸缎长衫的人排着队进来,脚步整齐得像是踩着广播体操的节拍。
全是狐妖。
脸画得比戏台上的旦角还白,嘴唇红得能滴出血来。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模一样的合同,纸面泛着青光,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晒过月光。
“返老还童贷款。”第一个开口,声音甜得发腻,“期限三十日,年化利率三成六,可用阳寿或阴德作担保。”
陈三槐眼皮一跳。
右眼立刻湿了,一滴泪砸在桌面上,滋的一声,烧出六个小字:**无主孤魂担保**
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掉痕迹,指甲盖磕了下桌角。算盘自己弹了起来,珠子撞到屋顶又落回槽里,哗啦一声,翻开一本破书——《金融鬼话》选集,正好停在“庞氏骗局”那页。
书页边缘还被人用朱砂批了一行小字:“投资人=下一批借款人,本金来自未来幻象。”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你们这贷款,有抵押吗?”
“有。”三十七人齐刷刷举起手,掌心各贴一张黄符,写着“家族联保”。
陈三槐伸手接过一份合同,翻到背面,指甲轻轻一刮。纸面浮现一行微型阴符,排列方式熟悉得很——正是“六道轮回”集团走私案里常用的标记,上次出现在冰毒纸人肚子里。
他把合同放回桌上,慢悠悠说:“审批流程走完要三天。”
“不行。”中间那只狐妖突然往前一步,双眼泛金,“三十日为期,逾期不还将抽取阳寿抵债。”
话音刚落,其余三十六只齐刷刷褪去人形,毛茸茸的狐狸原地蹲成一圈,尾巴勾着尾巴,围成个闭合环,头朝内,爪子齐齐抬起,做出祈愿姿势。
陈三槐知道这不是求情。
这是“借运阵法”,专抽功德池的气运续命。一旦启动,整个阴阳账务系统都会震荡,轻则香火断供,重则引发冥币挤兑。
他右手猛地拍向供桌。
咔哒一声,桌底机关触发。
头顶骤然展开一栋纸扎房子,飞檐翘角,四壁燃起幽蓝火焰,瞬间将三十七只狐狸罩住。结界成型时,屋脊上飘下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若见狐群索贷,速启十九变·困妖式——守拙留。”
陈三槐瞥了一眼,没说话。
他知道林守拙这些年嘴上说着“第19变练不成”,其实早就偷偷改了用途。活人化纸避劫练不了,拿来做困妖笼倒是顺手。
纸屋内,狐狸们开始躁动。
它们咬住彼此尾巴,围着中心点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竟在结界内部形成一股小型漩涡,冲击力震得火焰忽明忽暗。
陈三槐左眼突然刺痛,阴债清单疯狂刷新:
【临时新增债务:阳寿预支担保 x37】
【累计金额:七万两千文】
【还款方式:自动扣除亲属功德】
他冷笑一声:“拿死狐狸当托儿,搞阴阳两界的p2p暴雷?”
算盘又震了一下,《金融鬼话》那页忽然冒烟,批注文字重新浮现:“本金来自未来幻象。”
他伸手摸向火炉边。
那里还剩一张带GpS功能的纸钱,是孙不二前些日子硬塞给他的,说是“测谎专用”。他一直没舍得用,毕竟烧一张少一张,这种高科技玩意儿再造成本太高。
他把纸钱塞进算盘最中间的孔洞。
算盘嗡鸣起来,珠子高速跳动,像是在计算什么。几秒后,纸钱自燃,灰烬升腾,在空中缓缓拼出三个字:**威廉·孔**
紧接着,坐标浮现:城西地下仓库b区,通风口编号七。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澳商威廉·孔,真名孔门生,靠卖太阳能骨灰盒和洗眼液发家,背地里干的全是往纸人里塞毒粉的勾当。现在连千年狐妖都成了他的融资工具,估计是想搞个“灵体众筹项目”。
他正想着,纸屋内的漩涡突然加剧。
一只狐狸猛然抬头,冲着他咧嘴一笑,嘴里吐出半截人类指骨,上面刻着个二维码。
他认得那个码。
扫出来是“六道轮回”官方理财平台,首页写着:“投资返老还童贷,三代之内可转世为仙。”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算盘又响了。
这次是机械女声,带着电流杂音:“检测到非法集资行为,关联账户已标记。建议采取冻结措施,并上报地府金融监管司。”
陈三槐眯眼:“你刚才不是说我影子是‘副体’吗?那它干的活也算我头上?”
算盘沉默两秒,答:“本次事件源头不在主账户权限范围内,不影响信用评级。”
“哦。”他冷笑,“合着只要我不亲自签字,你们就当我看不见?”
他伸手抓起供桌上的判官笔——不是陆离那种能写催债单的正品,而是杨石头送的仿制款,据说是用奈何桥边的朽木削的,蘸墨能写鬼名,但写多了会漏汁。
他在纸上写下“威廉·孔”三字,然后点燃一角,扔进纸屋结界。
火焰触及名字的瞬间,里面一只狐狸惨叫出声,原地打滚,毛皮焦黑一片。
其余狐狸纷纷后退,阵法中断。
陈三槐看着它们惊恐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
这些狐妖不是主谋。
它们也是被骗的。
有人用“返老还童”当诱饵,让它们签下阴阳合同,实则是拿它们的残魂当融资标的物。一旦贷款崩盘,它们就是第一批被清算的资产。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包健忘草——是从汤映红上次送来的汤碗里刮下来的残留物。
他撒了一撮进纸屋。
草粉遇火即燃,散发出淡淡的桂花味。
狐狸们的瞳孔集体涣散,动作迟缓下来,有的甚至趴在地上开始舔爪子,像普通野兽一样打盹。
他趁机取出一张空白契约,以功德银行名义起草紧急通告:
“所有涉及‘返老还童贷’之非自然体,即日起暂停履约义务,相关债务转入调查程序。期间不计罚息,不扣阳寿。”
他念完咒语,将契约投入火炉。
火焰腾起,映出一行确认提示:**文书已备案,待地府金融司批复**
外面风停了。
纸屋安静下来。
三十七只狐狸蜷缩在角落,有的还在哼哼,有的已经睡着,毛色黯淡,看不出半点千年修为的气势。
陈三槐靠回椅子,右手还握着算盘柄,左手搭在桌沿,指尖沾着纸灰。
他知道这事没完。
威廉·孔不会善罢甘休,陆离那边也迟早要来查账,更别说那个躲在养老院里、一边害他一边救他的太爷爷。
但他现在顾不上。
胸口的黑块还在往上爬,已经压到了肋骨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根钝锯在来回拉扯。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依旧趴在地上,形状正常。
可当他抬起右手,影子的左手却慢了半拍才跟着动。
不是同步问题。
是延迟。
就像系统 overloaded,处理不过来。
他伸手摸向供桌下的铜钱袋。
空了。
一枚都不剩。
他苦笑一声,把判官笔插进算盘缝里,权当镇纸。
门外传来一阵颠簸的车轮声,由远及近,节奏古怪,像是有人倒骑着什么往这边来。
他没抬头。
只是把沾满纸灰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