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的腿断了,敲了三下就停住。陈三槐盯着那根残腿,没动。
桌子上的合同还在发光,进度条已经爬到4%。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算盘推到一边。右手摸到抽屉里的冥钞堆,翻出一张干净的,蘸着右眼流下的液体画了个符。
纸没冒烟,也没变形。
只是边缘卷了起来,像被风吹过。
他知道这招不灵了。天庭的系统已经开始绕过传统验真手段,直接往底层数据里埋线。
门被撞开的时候,他正把机顶盒拆开第三层螺丝。一股焦味飘出来,是电路板烧了。
孙不二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台青铜色的机器,外壳冒着白烟。他的手套发黑,指尖露出来,指甲缝里全是灰。
“上线了。”他说,“功德期货模型,刚在阴司内网跑通。”
陈三槐没抬头。“谁批的?”
“没人批。”孙不二把机器放下,接口插进主机,“我用轮转王的测试密钥偷跑的。模型基于过去三百年阴债违约率、阳寿损耗速度和香火波动曲线建模,能预测未来七天内的功德价格走势。”
算盘突然响了一下。
一颗珠子跳起来,在桌面上滚了半圈才停下。
陈三槐抬头看他。“所以现在鬼都在炒债?”
“不止鬼。”孙不二调出界面,“活人也能开户。只要烧一张绑定身份的纸钱,就能押注‘某人死后还不还债’。赔率自动结算,支持分期赎魂。”
陈三槐左眼一抽。阴债清单开始滚动,速度快得看不清字。他抬手按住眼皮,感觉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书。
“你搞了个赌命的交易所。”
“这不是交易所。”孙不二纠正,“这是风险对冲工具。比如你怕自己还不起债,可以提前买‘高德返现券’,死后抵扣阴罚。相当于……给灵魂上保险。”
陈三槐冷笑。“那要是有人买我还不起债呢?”
“那你死后,他们的账户就会多一笔收入。”孙不二说得平静,“市场行为,自愿参与。”
话音刚落,主机屏幕闪了一下。
人间烧纸量没有变化,但阴间交易额暴涨十倍。纸衣价格翻了五番,供果被抢空,连坟头石狮子都挂上了“已售”标签。
陈三槐抓起算盘砸向显示器。算珠弹回来,打中孙不二的肩膀。
“关了它。”
“关不了。”孙不二摇头,“系统已经自循环。每分钟生成两万笔虚拟订单,全部挂在‘未来赎罪池’里。你现在关电源,只会让数据崩溃,导致百万鬼魂资产归零。”
“那就让它崩。”陈三槐站起身,右眼血流更急,“我不做庄家。”
“你不做也有人做。”孙不二点开后台,“你看这个账户。”
屏幕上跳出一串匿名Id,交易频率极高,每次操作都精准踩在价格波动前一秒。持仓方向始终与市场情绪相反——别人恐慌时他买入,别人贪婪时他抛售。
“这人知道结果。”陈三槐说。
“不止知道。”孙不二放大时间轴,“他每次交易后,你的阴债清单都会轻微震动。频率跟判官笔书写节奏一致。”
陈三槐沉默。
陆离的名字没出现,但他认得那种控制欲。一笔一笔,像刀刻。
他转身拉开柜子,翻出林守拙留下的黄纸。撕下一角,咬破手指写了个“查”字,折成纸鸢扔向主机。
纸鸢吸了数据流,翅膀微微颤动,然后飞出门外,直奔阎罗殿方向。
“等它回来需要多久?”
“三个时辰。”孙不二看着表,“如果没被拦截的话。”
陈三槐坐回椅子,左手贴上poS机扫描口。通阴眼接入数据库,一层层往下钻。
终于找到一组隐藏指令包。加密方式特殊,不是代码,而是笔迹扫描还原。每一笔转折都带着朱砂的滞涩感,和陆离平时批公文的习惯一模一样。
他还发现一件事。
所有被押注“无法还债”的人,名单最后都悄悄加上了一个共同担保人——他自己。
等于全阴间的烂账,最终都会转嫁到他头上。
他拔掉手,poS机发出警报声。
“这根本不是期货。”他低声说,“是集资诈骗。他们用我的名字做信用背书,拿别人的命换现金流。”
孙不二没反驳。他摘下手套,露出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我刚查了资金流向。有笔大宗转账是从境外阴阳自贸区打来的,收款方是你这里的服务器,用途写着‘系统维护费’。”
“威廉·孔。”陈三槐吐出这个名字。
“应该是。”孙不二点头,“他最近在推一种新型骨灰盒,太阳能充电,内置功德币挖矿程序。据说埋三年能回本。”
陈三槐没再说话。他把孟婆汤的珍珠奶茶杯盖抠下来,塞进服务器散热口。杯盖内侧还沾着一点粉色残留物,遇热后散发出淡淡的桂花味。
数据流立刻慢了下来。虚拟币增发速度下降一半。
“有点用。”孙不二看了眼监控,“但撑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
一根象牙手杖从地板裂缝中穿出,直刺主机底座。杖尖阴符炸开,释放出大量伪造的“未来赎罪订单”,全是高额负债,且全部标注“由陈三槐兜底偿还”。
屏幕上瞬间红成一片。
交易量再次飙升,系统濒临过载。
陈三槐一脚踢开手杖,弯腰拍下紧急协议键。一道影子从墙角渗出,是夜巡鬼差张黑子残留的执勤印记。他来不及召唤本体,只能先把影子压进地板裂缝。
影子像活了一样,顺着电缆蔓延,吞掉一部分恶意数据。
“还能撑几分钟?”他问。
“两分半。”孙不二拔掉几根线,“我建议你启动基层预警。”
陈三槐打开通讯模块,调出土地神联络名单。他把电子蟋蟀的备份程序打包,发送到三十七个“信用土地”夜壶终端。
“让他们准备千纸鹤。”
“你真要动员基层?”孙不二愣住。
“不然呢?”陈三槐盯着屏幕,“等天庭把我的意识抽干?等陆离把整个阴曹变成他的私人银行?”
孙不二沉默几秒,忽然笑了。“行吧。下次我带量子香炉来。”
他拔掉设备,扛起冒烟的主机,转身就走。
“等等。”陈三槐叫住他,“你为什么要送来这个模型?”
孙不二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始算账,你就不会停下来。哪怕所有人都想让你当提款机。”
门关上。
办公室只剩陈三槐一个人。
他右手握着算盘,左手按在发烫的服务器外壳上。双眼盯着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一条一条,往下扫。
突然,左眼清单停住。
右眼泪水滴在键盘上,溅起一小片雾气。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用户陈三槐,您已被列入高风险投资标的。当前做空仓位:987,654,321功德币。是否申请债务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