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金口玉言,内务府便真是豁出了命去。原本需要月余的工程,在皇帝一日三催的紧迫下,工匠们日夜轮班,不敢有片刻停歇,竟真的在半月之内,将坤栩宫修缮布置得焕然一新,只待主人入住。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春日朝晨。
然而,一道自乾清宫发出的明黄诏书,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个紫禁城,乃至前朝,激起了滔天巨浪。
宣旨的仪仗浩浩荡荡,由御前侍卫开道,内务府总管、礼部官员陪同,径直出了紫禁城,一路往赫舍里府邸而去。
这般阵仗,绝非寻常赏赐或晋封,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赫舍里府内,额森格早已得了梁九功提前透出的些许风声,心中虽有准备,但当真正面对那煌煌天使、明黄圣旨时,全家上下依旧跪伏在地,心跳如擂鼓。
礼部官员展开圣旨,用那特有的、拖着长腔的调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坤仪攸赖,允资淑德之贤。咨尔赫舍里氏舒云,乃已故一等公索尼之族裔,原任銮仪使额森格之女。毓秀名门,秉姿淑慧。柔嘉成性,允合珩璜之度;婉嫕有仪,克娴诗礼之训。先前于隆科多府,虽遇人不淑,然坚贞自守,育子有方,堪为楷模。日前南苑春蒐,朕躬临险地,尔赫舍里氏舒云,奋不顾身,忠勇救驾,功在社稷,义感朕心。此乃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
读到此处,宣旨官员微微一顿,似乎连他自己都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那石破天惊的后文: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金册金宝,晋封尔为皇贵妃!赐居坤栩宫,摄六宫事。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于嗣续。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于方来。钦此!”
“皇贵妃”三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赫舍里府每一个人的耳边,甚至让那宣旨的官员,尾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额森格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皇贵妃!那可是位同副后,仅在皇后之下的超品阶!
大清开国以来,能有此殊荣者,屈指可数!更何况,皇上竟还命其“摄六宫事”!这几乎是将后宫权柄,尽数交予!救驾之功虽大,但直接册封皇贵妃,这……这恩宠也太过骇人听闻!
赫舍里老夫人更是惊得手中佛珠差点掉落,嘴唇哆嗦着,看向跪在前方的女儿,眼中泪水涟涟,分不清是狂喜还是担忧。
容安亦是心头巨震,他料到姐姐入宫位份不会低,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一步登天,直达皇贵妃之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感受到的不是荣耀,而是沉甸甸的压力与警惕。
图海垂着头,眼中精光连闪,心中已是翻江倒海。皇上此举,用意极深!一是酬庸救驾之大功,名正言顺;二是直接越过妃、贵妃等级,杜绝了日后妃嫔凭借资历或家世与之争锋的可能;三是以“摄六宫事”之权,迅速稳定后宫,打压以佟佳氏为首的原有权贵势力;四则是向天下昭示,赫舍里·舒云在他心中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地位!这是殊宠,更是将赫舍里氏和舒云,彻底架在了烈火上炙烤!
“臣\/奴才……叩谢皇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短暂的死寂后,额森格带领全家,以头触地,声音因激动和震惊而微微发颤。
舒云跪在家人最前方,听着那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字眼砸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皇贵妃”……“摄六宫事”……她想过他会给予高位,却没想到是如此极致的荣宠。他这是要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将她牢牢禁锢在他的羽翼之下,同时也将她推至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内侍将沉甸甸的金册金宝奉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像是握住的无上的荣耀。
圣旨的内容,以比宣旨仪仗更快的速度,如同瘟疫般传遍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贵妃?!赫舍里氏?!哪个赫舍里氏?”
“就是那个隆科多的下堂妻!春猎救了皇上的那个!”
“我的天爷!一步登天!直接皇贵妃?!还摄六宫事?!”
“这……这置佟佳贵妃于何地?置其他主位于何地?!”
“救驾之功,竟至于此吗?皇上……皇上这简直是……”
“赫舍里家,这是要一飞冲天了!”
景阳宫内,佟妃正恹恹地靠在榻上,闻听此讯,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坐起,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却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皇……皇贵妃……赫舍里……舒云……”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血来,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蛇信,“好!好得很!玄烨!你竟如此羞辱于我!羞辱我佟佳氏满门!”她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恨意,在这“皇贵妃”三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不是简单的宠幸,这是彻底的否定与碾压!她经营多年,也不过是贵妃之位,那个和离再嫁之女,凭什么?!凭什么?!
她猛地将榻边小几上的茶盏药碗尽数扫落在地,瓷片碎裂声刺耳惊心,她却恍若未闻,只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带着无尽的绝望与疯狂。
景阳宫内,四阿哥胤禛正在书房练字,听到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报,握笔的手猛地一僵,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氤氲开一大团污迹。
他缓缓放下笔,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深沉的晦暗。
皇阿玛……这是要将所有的路,都为她铺平,将所有潜在的障碍,都以最强势的姿态扫清。他默默地将那张污了的宣纸团起,扔进纸篓。
其他各宫主位,如惠妃、宜妃、德妃等,闻讯亦是神色各异,惊诧、嫉妒、惶恐、算计……种种情绪在美眸中流转。
后宫的天,从这一刻起,是真的要变了。一个手握实权、圣眷隆渥、甚至可能威胁后位的皇贵妃,足以让所有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和手段。
前朝同样为之震动。御史台已有言官摩拳擦掌,准备上书劝谏,认为册封和离之女为皇贵妃,有违祖制,过于骇人听闻。
然而,更多的官员却在观望。救驾之功是实打实的,无可指摘。皇上此举虽显突兀,却并非完全无迹可循——赫舍里容安的快速升迁,皇上对隆科多的迅速清算,无不预示着这一天。一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已经开始重新评估赫舍里家的价值,以及该如何与这位即将权倾后宫的皇贵妃娘娘打交道。
赫舍里府门前,在宣旨仪仗离去后,并未恢复平静。前来道贺、打探、甚至是试图攀附的马车,几乎将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额森格与图海强撑着精神应对,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如履薄冰的沉重。
舒云捧着那金册金宝,回到自己的院落。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金宝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她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绽放的春花,心中一片清明。
皇贵妃之尊,摄六宫之权。
这并非简单的恩宠,而是他为她打造的最坚固的堡垒。
从此,她不再是隆科多弃妇赫舍里氏,而是大清康熙朝的皇贵妃。
前路,再无退避可能。唯有迎风而立,在这九重宫阙的最高处,走下去。
紫禁城的上空,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