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寒意彻骨,却远不及祝英台心中翻涌的羞愤与惊惶。
她死死攥紧那件宽大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却染满红霞的脸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梁山伯背对着她,身形僵硬如石雕,脖颈通红,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口中翻来覆去只有破碎的道歉:“英台…对不住…我实在不知…我…我愿以死谢罪…”
就在这死寂的尴尬与绝望几乎要将两人吞噬之际。
破庙外,远处风雪声中,似乎隐隐约约再次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喝!
那杂沓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呼喝声由远及近,清晰可闻!
那些追杀他们的人,竟循着踪迹,找到了这里!
庙内的两人瞬间脸色煞白,刚刚揭破的秘密与眼前的生死危机相比,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
梁山伯猛地转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
急忙将正在烘干的其他衣物抱在怀里,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肯定跑这边来了!搜!仔细搜!绝不能留活口!”
“那破庙里看看!”
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祝英台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羞愤。
急声道:“他们追来了!”梁山伯猛地转身,脸上已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却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怀里的衣物全部掉落在地,他将祝英台护在身后,声音发颤却强自镇定:“别怕!我…我挡住他们!”
祝英台捡起地上掉落的衣物快速穿戴好。
而梁山伯他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力。
然而,预料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
庙外反而骤然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愤怒的呵斥!
“什么人?”
“多管闲事!找死!”
兵刃碰撞声激烈而短促,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悍然劈入敌群!
庙内二人惊疑不定。梁山伯小心翼翼地将破庙门板拉开一丝缝隙向外窥去。
只见雪地之上,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其人身着便于夜间行动的深色劲装。
外罩御寒的玄色短袄,动作迅疾如风,手中一柄窄刃短刀使得刁钻狠辣,每一次闪动都精准地带起一蓬血花!
围攻他的足有五六名手持利刃的悍匪,竟被他一人逼得连连后退,转眼间已有两人倒地不起!
“是…是来救我们的?”
祝英台声音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梁山伯却看得更仔细些,眉头紧锁:“那人…身手好生厉害!招式简洁凌厉,绝非寻常护卫,倒像是……”
他隐约觉得那黑影的身法透着杀伐之气,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厮杀并未持续太久。
那黑影虽骁勇,但毕竟寡不敌众,且对方似乎也并非乌合之众,配合颇为默契。
一声闷响,黑影格开劈向庙门的一刀,肩头却也被另一人从侧面狠狠划中,鲜血瞬间洇湿了玄色短袄!
他身形一个趔趄,却猛地掷出几枚隐匿于指间的铁蒺藜,逼退正面之敌。
旋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负伤孤狼般的嘶吼,竟是不退反进,扑入敌群,以伤换命,刀光一闪又一人喉间喷血倒地!
其状疯狂惨烈,竟一时将剩余匪徒震慑住!
趁此间隙,那黑影猛地回头,朝着破庙方向低吼一声:“走!东南!沿溪!”
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却带着铁石般的决绝!
借着那一瞬间的回眸,梁山伯与祝英台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面色是久经风霜的冷硬,此刻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狰狞,正是马文才留下的那名沉默亲卫,马石!
原来他一直暗中跟随保护!若非他及时现身搏杀,他们早已命丧黄泉!
“是马公子的护卫!”
祝英台失声惊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后怕,是感激,更有一丝因意识到那人虽离去,却仍将她安危放在心上而产生的剧烈悸动。
马石见二人还愣着,再次厉声催促:“快!!”说罢,他猛地转身,不顾血流如注的肩伤,再次扑向那些试图绕过他冲过来的匪徒,用身体死死堵住了通往破庙的唯一小径!
刀光剑影再次交织,血花飞溅在洁白雪地上,触目惊心。
梁山伯再无犹豫,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一把将虚弱不堪、脚步虚浮的祝英台打横抱起。
用尽全力撞开破庙另一面早已腐朽的破窗,朝着东南方向拼命奔去。
身后,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渐渐被呼啸的风雪声掩盖……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厮杀声,梁山伯才力竭地摔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雾般的哈气急促地喷出。
祝英台被他护在怀中,倒是没再摔着,只是惊魂未定,意识又开始模糊。
“英台!英台!撑住!”
梁山伯慌忙查看她的情况,触手滚烫骇人。
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竟真的找到了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溪流。
想起马石以性命换来的指示,他强撑着背起祝英台,沿着溪流蹒跚下行。
天光微熹时,风雪渐弱,他们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找到了一个猎人遗弃的简陋木屋。
梁山伯将祝英台安置在铺着些许干草的木板床上,探其额头,烫得吓人。
他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若不尽快降温,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冲出木屋,捧回干净的积雪,用布巾包了,不停地更换敷在她的额头上为她物理降温。
忙碌了许久,祝英台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
梁山伯瘫坐在床边,疲惫欲死,看着祝英台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如翻江倒海。
“……英台,她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来书院?”
“自己…还…还看了她的身子!礼法何在?圣人之训何在?”
“这…这简直是…”
巨大的伦理冲击与现实的紧迫感让这个单纯的寒门学子心乱如麻。
他看着祝英台苍白却难掩清丽容颜的脸庞,一种从未有过的、超越同窗之谊的复杂情愫。
混合着强烈的怜惜、深重的愧疚与难以言喻的震撼,悄然在心田破土滋生。
天色大亮,风雪暂歇。
梁山伯确认四周暂时安全后,小心翼翼掩好木门,决定冒险出去寻找一些能退热的草药和果腹的食物。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木屋外的雪地里,一道踉跄、断断续续的血迹蜿蜒而至。
浑身是伤、脸色惨白如纸的马石,凭着非人的意志力和追踪术,一路循着微弱的痕迹追踪至此。
他靠在门边,艰难地透过缝隙看到屋内安睡的祝英台,确认其暂时无虞后。
那紧绷如铁的精神终于松懈,再也支撑不住。
身体沿着门板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