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鞋尖刚一动,那根红线就像活了一样顺着布面往上爬。他猛地抬脚,踩住线头,低头看去——泥土裂开一道细缝,红丝从地下钻出,不偏不倚缠在了他的靴带上。
他没愣神,转身就往药铺方向跑。
风在耳边刮得生疼,林子里的乌鸦一只也没再飞起。他一边跑一边摸腰间的药囊,陶片还在,蜜饯包也还在,可掌心全是汗,攥得指节发酸。
药铺的门半开着,灯还亮着。阿蛮坐在门槛上啃果子,见他回来,扬了扬手里的核:“哥,你慢点,楚姑娘早回来了,在里头摆弄药柜呢。”
齐昭嗯了一声,脚步没停,直奔后屋。
楚绾正背对着他整理药材,青衫袖口微动,银星簪在灯下泛着冷光。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了眼:“这么急?”
“有东西跟着我。”齐昭喘了口气,把鞋底踩住的红线指给她看,“从林子里一路缠上来,不是普通的线。”
楚绾走近蹲下,指尖离那红线三寸便停住,没碰。她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伸手将齐昭往后一拉。
红线断了。
断口处没有飘落,而是像灰烬一样自行燃成黑点,瞬间钻回地缝。
“他们找上门了。”她说。
话音未落,窗玻璃“咔”地裂开一道纹。
紧接着,三道黑影撞破窗户跃入,落地时膝盖微弯,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他们穿着宽大黑袍,袖口绣着扭曲星纹,脸上蒙着灰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里有血丝缓缓转动,如同被什么牵引着。
齐昭往后退了一步,撞到药柜,几包药材掉下来砸在脚边。
三人中为首的抬起手,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交出引星蛊解法,留你全尸。”
齐昭张嘴想答,却被楚绾一把拽到身后。
她站在他前面,袖中滑出一截剑柄,轻轻一振,星光凝聚成刃。
第一道黑影扑来,掌风带起腥气,直取齐昭咽喉。楚绾侧身横剑,剑锋擦过对方手腕,那一截手臂竟直接炸开,血雾喷了一墙。
第二人从侧面袭来,楚绾旋身反撩,剑光如霜,削断对方左腿。那人倒地没叫,反而冷笑一声,伤口里涌出更多红线,缠住地面迅速蔓延。
第三人没动,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缕血光自指尖升起,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楚绾眼神一凛,剑势陡然加快。她跃起半空,剑尖划出一道弧光,冷蓝剑意轰然炸开,照亮整个屋子。剑光所过之处,两名黑袍人身体僵住,随即“砰”地炸成焦灰。
最后一人见状,转身要逃。
楚绾抬手一指,剑光追出窗外,穿透其后心。那人扑倒在院中,抽搐两下,身上冒出黑烟,整个人从内往外烧起来,转眼只剩一堆灰。
屋里静了下来。
药柜翻倒,药材洒了一地。阿蛮从门口探头进来,手里还抓着果核:“打完了?”
齐昭扶着柜子站稳,心跳还没平复。他看着楚绾收剑回袖,那柄星光剑渐渐隐去,可空气中残留的寒意久久不散。
“你这剑……”他开口,顿了顿,“刚才那光,是星辰?”
楚绾转过身,神色如常:“只是些星力皮毛,从前侍奉星君时学的。”
“哦。”齐昭点点头,慢慢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那你撒谎的时候,耳朵怎么还会红?”
楚绾一怔。
他指着她耳廓:“刚才你说‘皮毛’的时候,这里,红了一下。很轻,但我在明心眼里看得清楚——你体内那股力量,和那些人用的是一路的,可又不一样。他们是被牵着走的傀儡,你是源头之一。”
楚绾没说话。
“你们都带着星核的气息。”齐昭从药囊里掏出那片陶片,放在桌上,“赵小柔吞下的花,林子里的血络,这些人身上的符纹……全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而你,能一眼认出那是‘引星血络’,还能用剑意压住它。”
他顿了顿,语气没变,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所以你不是什么侍女。你是他们怕的人,也是他们想找的人。”
楚绾站在原地,手指搭在剑柄上,指尖微微发白。
“你不该知道这些。”她终于开口。
“我也不想知道。”齐昭把陶片收回去,拍了拍灰,“但我看见了。明心眼不会骗我,人心也不会。你要是真想躲,就不会一次次出现在我身边,更不会为了救我暴露实力。”
外头传来一阵风吹动竹帘的声音。
楚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现在你知道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齐昭笑了,“当然是继续煎药啊。病人还等着呢。”
他说完,弯腰去捡洒在地上的安魂藤。刚捡起一把,忽然停住。
地上那堆灰烬中,有一点暗红还在跳动,像快熄的炭火。他蹲下,用指尖拨开灰,发现里面藏着一小块焦骨,上面刻着一个数字:七。
和陶片上的一模一样。
“第七个。”他喃喃道,“他们不是随便来的。这是顺序,也是祭位。”
楚绾走过来,看了一眼那块骨片:“血祭体系里的定位标记。每一个被献祭的人,都会留下这种残印。”
“那我算第几个?”齐昭抬头问她,“他们说‘无脉者已现’,听起来不像第一次听说我。”
楚绾沉默片刻:“你是特例。无脉之体本不该活到现在,更不该觉醒能力。你在打破规则。”
“所以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变量?”齐昭把骨片包好塞进药囊,站起来拍拍裤子,“行吧,那我就多错几次。”
阿蛮这时走进来,把门板扶正靠墙:“哥,你要不要先歇会儿?脸都白了。”
“我不累。”齐昭摆摆手,“倒是你,下次别等在门口,太危险。”
“我知道啦。”阿蛮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楚绾忽然看向门外:“还有人来了。”
“谁?”
“不是活人。”她声音低了些,“是气息残留。他们在追踪刚才的星力波动。”
齐昭立刻明白过来:“因为我用了愤怒入药那次,药灵显化了守护光影?”
“不止。”楚绾盯着他,“你每次动真心,明心眼就会点亮一点人间灯火。那光对普通人看不见,但对他们来说,就像黑夜里的火炬。”
齐昭摸了摸耳尖,那里有点热:“所以我是路灯?”
“你是靶子。”她看着他,眼神难得认真,“如果你继续管这事,他们会一个个杀上门。”
“那我也不能装睡。”齐昭咧嘴一笑,“总不能让别人替我挡刀吧?”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松了。
楚绾瞬间拔剑,剑光映亮屋梁。
齐昭却抬手拦住她:“等等。”
他走到门边,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老姜头塞给他的蜜饯。他挑了一颗最红的,扔进嘴里,含糊道:“要是真有人埋伏,这时候早动手了。刚才那声,八成是野猫。”
楚绾盯着门外,许久才收剑。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齐昭靠着墙坐下,一条腿曲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望着地上那道裂缝,低声说:“他们以为种下蛊、画出血络,就能控制所有人。可他们不懂,人心不是阵法,没法一笔画死。”
楚绾站在窗边,青衫染了尘灰,手里还握着剑。
“你不怕?”她问。
“怕啊。”齐昭笑了笑,“可更怕的是,有一天醒来,发现所有人都笑着流血,还说自己变强了。”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所以我得活着,活得比他们久一点,亮一点。”
楚绾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齐昭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的银针,夹在指间转了转,忽然问:“你当年……有没有试过逃?”
楚绾的手指微微一紧。
屋檐外,一片枯叶落下,砸在石阶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