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下的余波还在岩壁间震荡,碎石簌簌落下。齐昭被震得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才没倒下。他抬头时,看见楚绾站在裂缝前,背影依旧挺直,但肩头微微起伏,像是在压着什么。
阿蛮已经变回人形,靠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喘气,手臂上有几道划伤,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她盯着远处林子,突然低喝:“还有动静!”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嘶吼从洞口外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踩踏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密,像是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齐昭猛地站起身,耳朵嗡鸣还没散,但他顾不上了。他一把扯开药囊,手指在里面翻找——安神草、宁心藤、月见露,三味药抓出来就往掌心塞。
“你又要干嘛?”阿蛮皱眉。
他没回答,闭上眼,明心眼开启。
视野变了。
那些冲来的灵兽体内,全缠着细丝般的红光,像蛛网一样从它们四肢百骸延伸出去,最终连向地底那块星核碎片的残影。每一道红光都在颤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拉动。
他懂了。
“不是它们想发疯。”他睁开眼,声音有点哑,“是疼的。”
楚绾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脚步移了半步,挡在他和洞口之间。
“让开。”齐昭说。
“外面有七只以上暴动灵兽,最远的离我们不到三十步。”她语气平静,“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那我就算死,也得先把药撒出去。”他搓着手里的药材,低声念,“你们痛,我们闯进来也痛……对不起。”
双手合十,用力一揉。
药粉化开,泛起一层极淡的绿光,随风飘散。
第一阵雾散出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一只火鬃狼冲破薄雾,獠牙外露,爪子刨地,喉咙里滚着低吼。它的眼睛全是血丝,瞳孔缩成一条线。
阿蛮抽出腰间的短刀:“齐哥,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齐昭站着没动。
他想起昨天熬药时,赵小柔趴在柜台上睡着的样子。小姑娘发烧三天,嘴里一直哼着娘亲教的小调。他那时候一边搅药一边跟着哼,结果老姜头从后面拍他脑袋:“药炉又不是戏台,你唱给谁听?”
他还记得自己笑着说:“唱给她听啊,她听着安心,药才管用。”
现在他也需要让这些灵兽安心。
不是命令它们停下,是想让它们好受些。
他闭上眼,把那些画面全压进心意里——老姜头递来的热汤、阿蛮偷偷塞进他口袋的野果、楚绾站在药炉边发呆时垂下的睫毛。
再睁眼时,药雾的颜色变了,绿中透暖,像春晨的露水,轻轻落在最先冲来的火鬃狼身上。
那狼突然顿住。
鼻尖抽动两下,喉咙里的咆哮戛然而止。它低头嗅了嗅地面,前腿一软,竟趴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困极了。
紧接着,一头铁角犀停在五步之外,原本撞向岩壁的势头硬生生刹住。它喘着粗气,前蹄在地上蹭了蹭,然后慢慢跪下,像是有人在它耳边说了句“歇会吧”。
更多的灵兽停下。
有的原地转圈,最后蜷成一团;有的互相挨着,头靠头躺着;一只雪狐甚至爬到齐昭脚边,鼻子贴着他破掉的鞋面,轻轻哼了一声。
阿蛮瞪大眼睛:“这……这也行?”
齐昭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他扶住旁边石头,手心全是汗。
楚绾走了过去,蹲在那只昏睡的雪狐边上,指尖搭在它脖颈处探脉。她眉头微蹙:“脉象紊乱,但没有中毒迹象,也不像被符咒控制。”
“不是控制。”齐昭走过去,从药囊里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扎进狐爪边缘的穴位。明心眼下,那根连接地底的红光丝线正在缓慢断裂。“是共振。它们离阵眼太近,身体成了阵法的回响。”
“就像钟被敲了一下,哪怕钟停了,声音还在墙上撞?”阿蛮挠头。
“差不多。”齐昭点头,“我们现在听见的,是它们替我们承受的余震。”
楚绾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沉静下来的灵兽群,又看向远处林子深处。那里仍有零星的嘶吼传来,树影晃动,显然还有不少灵兽没被安抚。
“影响还在扩散。”她说。
“那就继续撒药。”齐昭拍了拍药囊,里面已经空了一半,“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给人以外的东西煎药了。上个月我还给阿蛮煮过驱寒汤呢,她说好喝得想哭。”
阿蛮翻白眼:“我那是呛的!”
楚绾看着他沾满灰的脸,忽然问:“你每次煎药,都这么认真?”
“不然呢?”他笑了笑,“药又不会骗人。你敷衍它,它就敷衍你。病人喝下去没效果,那不是药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她没再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站到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正好能护住他,又不挡住他往前走的路。
齐昭没多想,弯腰捡起几块干净的石片,把剩下的药材分开放好。他一边搓药一边往前走,药雾随着步伐一点点铺开。
走到第三块岩石时,脚下忽然一滑。
他低头看,发现石缝里渗出一丝暗红液体,黏稠,带着点温热。他伸手碰了下,指腹沾上一点,凑近闻了闻——没有血腥味,反而有种像是烧焦的草木气息。
“地下还在渗东西。”他抬头对楚绾说,“那块碎片没完全毁掉,还在往外漏。”
楚绾走近,指尖凝出一丝冷光探入裂缝。光晕映出底下扭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又像烧坏的经络。
“引星阵的核心虽断,但残余星力仍在循环。”她收回手,“若不彻底清理,这片山林会持续躁动,不止灵兽,连植物也会异变。”
“那就清。”齐昭把最后一撮药粉倒在掌心,“你砍得了阵眼,我治得了余毒。咱们各干各的。”
他说完,双手一扬。
药雾洒出,比之前更浓了些。
绿光落在地上,顺着裂缝渗进去。那些原本还在微微跳动的红丝,开始一根根断裂、消散。
一只躲在树后的青鳞蛇悄悄爬了出来,盘在石上,吐着信子嗅空气。它的鳞片原本泛着病态的紫,此刻正慢慢恢复成正常的青灰色。
阿蛮看得目不转睛:“齐哥,你这手艺……以后能不能也给我整个专属药方?就那种喝了能跑更快、跳更高的?”
“你想多了。”齐昭擦了擦手,“我的药不管提升修为,只管让人舒服点。你要真想要,顶多给你配个治脚臭的。”
“你!”阿蛮作势要打。
楚绾忽然抬手。
“别动。”她低声说。
两人立刻安静。
她盯着不远处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眼神微凝。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连风都没吹。
可齐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开启明心眼——
灌木根部,一道极细的红光正从地底钻出,像蚯蚓一样缓缓爬行,朝着一只昏睡的岩鼠靠近。
他立刻从药囊底层摸出最后一点粉末,混了唾液在指尖抹开,快步走过去,在岩鼠周围画了个圈。
绿光一闪。
红光触到光圈边缘,像碰到火苗似的猛地缩回去,钻回地下。
齐昭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晚。”
阿蛮瞪着眼:“刚才那是什么?”
“余波在找新宿主。”楚绾看着地面,“只要还有活物,它就会试着附上去。”
“那就一直守着。”齐昭站直身子,拍掉膝盖上的土,“我不可能把整座山的药都带在身上,但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它再害一个生灵。”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今晚该换炉子里的炭了”一样自然。
可楚绾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她见过太多人谈拯救——那些掌门、修士、星官,说起救世来声如洪钟,眼里却只有权力与秩序。可眼前这个人,鞋破了,脸脏了,药囊都磨出了毛边,却一句话就把“救”字落到了实处。
她张了嘴,想说什么。
齐昭却先开口了:“对了,刚才那剑……挺帅的。”
她一愣。
“我是说,平时看你连药罐子都不肯碰一下,没想到动手这么利落。”他咧嘴一笑,耳尖有点红,“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出毛病。”
她看着他笑了下,很轻,但确实笑了。
远处最后一声嘶吼也平息了。
山风重新吹起来,带着点湿土和草叶的味道。
齐昭望着林子深处,抬起手看了看空荡荡的药囊,轻声说:
“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