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顺着山缝吹过来，带着一股子湿石头和陈年落叶的味道。齐昭把药囊往肩上提了提，脚步没停。
楚绾走在最后，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她没再像刚才那样喘得厉害，但脸色还是偏青，像是夜里没睡好。
阿蛮突然停下。
她原本四脚着地走得好好的，忽然前爪一扣地，整个身子绷直了。银色的耳尖猛地竖起，毛炸开一圈，像被冷水泼过似的。
“怎么了？”齐昭轻声问。
阿蛮没回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短促、压得极低，不像是冲人发的，倒像是警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老姜头拄着拐杖凑近：“东北方向？”
阿蛮尾巴一甩，转向那片密林，鼻翼抽动几下，又是一声闷吼。
“有人。”齐昭说，“她在示警。”
楚绾往前走了两步，眯眼望向林子深处。树影叠着树影，看不出异样，连鸟叫都没有一声。
“你确定不是风吹草动？”老姜头皱眉，“上次你说有蛇，结果是条枯藤。”
阿蛮扭头瞪他一眼，龇了龇牙，转身就朝林子走。
“别去！”齐昭一把拽住她后颈的皮毛，“先看看情况。”
阿蛮甩了甩头，没挣脱，却也不退，只是盯着那片林子，耳朵不停抖。
齐昭蹲下来，手掌轻轻搭在她脑门上：“那边到底有什么？你能闻到吗？”
阿蛮点点头，鼻孔张大，前爪在地上划了一下，像是在画什么东西。
“阵法？”老姜头看出点门道，“你是说他们在布阵？”
阿蛮又点头，眼神焦躁起来，尾巴扫得地上碎石乱跳。
齐昭闭了闭眼，明心眼悄然开启。
视线穿过层层枝叶，落在林中空地——数十个黑袍人围成圈，脚下踩着暗红色符线，像是用血画出来的。他们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词，地面微微震颤。
正中央插着一根石桩，上面嵌着一块拳头大的黑色晶体。那东西表面浮着一层血光，像活物一样缓缓流动，每跳一下，地底就传来一阵闷响。
齐昭看见那些符线不是连在地上，而是钻进了岩层裂缝，一路往下延伸，像是在撬什么东西。
他收回目光，嗓子有点干：“他们在用星核碎片引动地脉。不是破坏，是加速崩塌。”
“目的呢？”楚绾问。
“让五岳提前裂开。”齐昭站起身，“嵩山是第一环，只要这里断了，其他几座山的地气都会乱。”
老姜头啐了一口：“疯子。这要是成了，东荒得塌一半。”
“他们不怕。”楚绾盯着那块碎片，“对他们来说，山崩得越快越好。只要星核核心暴露出来，就能抢在封印彻底激活前取走力量。”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齐昭摸了摸腰间的药囊，“硬闯？”
“不行。”老姜头摇头，“正面过去等于送死。你看那些符线，沾上就得被吸干精气。”
阿蛮忽然转过身，咬住齐昭的袖子，用力往后拽。
“你想带路？”齐昭问。
她点头，松口后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后转身朝西南方向走。
“那边？”楚绾皱眉，“山壁都快合上了，人走不过去。”
老姜头眯眼看了看：“那是条旧裂隙，早年地震留下的。平常没人走，因为太窄，侧着身子都费劲。可要是贴着岩壁挪，确实能绕到林子背面。”
“你怎么知道？”齐昭看向阿蛮。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挺认真，然后抬起前爪，在地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山缝绕到林子后方，正好避开符阵。
“你还记得路？”齐昭笑了，“上次你说认路全靠气味，结果走到半路下雨，你自己先迷了。”
阿蛮耳朵一抖，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等等。”楚绾突然开口，“你们觉不觉得太巧了？我们刚发现阵法，她立刻就知道隐蔽路径？”
老姜头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她是狼族。这一带的山，她小时候逃命时全跑过一遍。哪棵树下藏过陷阱，哪块石头底下有洞，比你还熟。”
楚绾没说话，但手还是没离开剑柄。
“走吧。”齐昭迈步跟上阿蛮，“她要是想害我们，早就在天脊山脉就把我们扔给猎妖人了。”
一行人沿着山脚斜坡往西南走。地势越来越陡，岩石交错如刀锋，有些地方只能扶着岩壁侧身通过。老姜头走得吃力，拐杖卡了好几次，齐昭时不时回头拉他一把。
“你慢点。”齐昭递过去一个小纸包，“含着，提神。”
“安神散？”老姜头接过一看，“这不是你昨天剩下的？”
“加了点薄荷和甘草。”齐昭笑，“提气比安神有用。”
老姜头拆开一角，捻了点粉末放嘴里，眉头立刻皱成一团：“这么苦？你是不是拿错药了？”
“没拿错。”齐昭眨眨眼，“就是故意配这么苦，让你清醒点。”
“小兔崽子。”老姜头骂了一句，但还是把整包塞进了怀里。
阿蛮走在最前，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们。她耳朵不停转动，鼻子抽动，像是在嗅空气里的变化。有一次她突然伏低身子，爪子抠进石缝，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咽。
“怎么了？”齐昭蹲下。
她没动，直到半晌才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尾巴，示意可以继续。
“她是在探路。”楚绾低声说，“不是单纯带路。她在确认有没有埋伏。”
齐昭点点头：“她比谁都清楚，这种地方最容易设伏。”
越往前，风越小。两侧岩壁越来越高，渐渐遮住了天光。走到后来，只能看到头顶一条细长的灰白色天空。
地面也开始变得不一样。石头不再是普通的灰褐色，而是泛着暗红纹路，像是渗过血又被晒干了。
“这石头……”老姜头用拐杖敲了敲，“不对劲。”
齐昭蹲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像是地下有东西在跳。
“地脉。”他说，“离得近了。”
楚绾也蹲下来，手指贴在石面，闭了会儿眼：“我能感觉到星核邪力的波动。比刚才强了三倍不止。”
“说明我们走对了。”齐昭站起身，“阵眼就在前面不远。”
阿蛮已经走到前方拐角处，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拍了拍地面。
这是停下等待的信号。
齐昭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
狭窄的通道尽头豁然开阔，一片废弃的山谷出现在眼前。树木稀疏，地面龟裂，中央正是那片布阵的空地。黑袍人还在原地，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而那块星核碎片，此刻正缓缓升起，离地约莫半尺，血光越来越亮。
“他们在催动它。”楚绾声音压得很低，“再这么下去，地脉撑不住。”
“得打断。”齐昭摸出药囊里的小瓷瓶，“我有个办法，但得靠近。”
“我去。”楚绾说。
“你刚恢复。”齐昭摇头，“而且你一出手，他们立马就知道来的是谁。我这个‘不会修行’的学徒，反而不容易被注意。”
“那你打算怎么混进去？”老姜头问。
“我不混。”齐昭笑了笑，“我就从边上路过，假装采药迷路了。你们信不信，每次我说自己迷路，真就没一个人怀疑过。”
阿蛮翻了个白眼，尾巴甩了甩。
“那你记住。”老姜头严肃起来，“一旦动手，别恋战。扔完就跑，我们在入口接应。”
齐昭点头，把瓷瓶塞进袖子里，又顺手从药囊里抓了把草药揣着，看起来真像个出来挖野药的倒霉学徒。
他刚要迈步，阿蛮突然扑上来，一口咬住他后腰的衣角。
“干嘛？”齐昭回头。
她不松口，眼睛瞪着他，耳朵平贴脑袋，明显是不让走。
“我知道危险。”齐昭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毛，“但我得去。你不也想让他们停下吗？”
阿蛮喉咙里滚出一声低鸣，终于松了口，却跟着往前蹭了一步，挡在他前面。
“你要一起去？”齐昭愣住。
她点点头，眼神坚决。
“你去太显眼了。”楚绾皱眉，“一只狼突然出现在阵法旁边，谁都看得出有问题。”
阿蛮没理她，转头看向齐昭，前爪在地上划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他袖子里的瓷瓶。
“你是说……你帮我送？”齐昭问。
她点头。
齐昭想了想，把瓷瓶拿出来，用布包好，系在她脖子上的皮绳上。
“别摔了。”他说，“这玩意儿一碰空气就会挥发。”
阿蛮低头闻了闻，然后转身面向山谷，四肢微微下伏，像一张拉满的弓。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她颈边的银毛。
她没再回头，猛地一跃，贴着岩壁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