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张清玄的鼓膜,直透心底。他僵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对上老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王……王师傅……”张清玄喉咙发干,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私自窥探被明令禁止的区域,还被抓个正着,任何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王没有立刻发作,他只是迈步上前,越过张清玄,干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像是警惕,又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守护。他指尖触及那些几乎与铁锈融为一体的暗淡符文时,张清玄似乎看到那些符文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看到什么了?”老王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张清玄喘不过气。
张清玄知道隐瞒无用,硬着头皮,将自己以法力灌注双眼后看到的景象——门板上隐藏的镇压符文,以及门缝下试图渗透出来的混乱、扭曲的各色气息——低声描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描述,老王沉默了。值班室顶灯冷白的光线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暗交错,显得格外深沉。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背负已久的沉重。
“好奇,会害死猫。”老王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更会害死人。”
出乎张清玄的意料,老王并没有严厉斥责他,更没有立刻将他赶走。他只是走到值班室角落的老旧保险柜前——张清玄之前从未见他打开过——掏出钥匙,转动密码,从里面取出一本页面焦黄、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笔记本,以及一个用明黄色丝绸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坐。”老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张清玄依言坐下,心情忐忑,不知道老王意欲何为。
老王摩挲着那本笔记本粗糙的封面,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他开口,声音沙哑而遥远,“有点天赋,不服气,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能难住自己。直到……我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守门人,死在了这扇门后面。”
张清玄心中一凛,屏住了呼吸。
“这里面关着的,不是普通的尸体,甚至不完全是鬼魂。”老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铁门,带着深深的忌惮,“是‘孽’。是几十年来,甚至更久,医院里所有因极端痛苦、诅咒、非正常实验或特殊邪术而死的亡者,其残存的、最恶毒、最扭曲的意念和能量,无法消散,也无法进入轮回,最终堆积、发酵、异变而成的……东西。”
“它们没有完整的意识,只有纯粹的恶、痛苦和毁灭欲。这扇门上的‘封魔印’,是师祖爷当年倾尽心血布下,才将它们勉强镇压于此。但年深日久,印法力量在衰减,而里面的‘孽’却在不断滋生、冲撞。我守在这里几十年,就是靠着师门传下的几件法器和我这点微末道行,不断加固封印,防止它们破门而出。”
张清玄听得头皮发麻。他没想到,这扇看似普通的铁门后,竟然封印着如此恐怖的存在。昨晚遭遇的“秽”,与这“孽”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你为什么不报告上面?或者请更厉害的人来……”张清玄忍不住问道。
老王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报告?告诉谁?普通人只会觉得是疯子。至于更厉害的人……传承凋零,真正的修行者凤毛麟角,且各有羁绊。况且,这封印与地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处理,稍有不慎,可能导致整个区域的阴阳失衡,后果不堪设想。守门,就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责。”
他看向张清玄,眼神复杂:“你天生灵觉敏锐,又得了机缘(他意指《度人经》),是块材料。但守门人这条路,不好走,是孤独的,是危险的,甚至……是不得善终的。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只想让你安安稳稳混口饭吃。”
老王将桌上那本焦黄的笔记本和明黄色包裹推到张清玄面前。
“这是我师门历代守门人留下的手札,记载了关于这扇门、关于‘孽’、以及一些基础的阵法、符箓知识和应对各种异常事件的经验。还有这个,”他解开明黄丝绸,里面是一柄长约一尺、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木剑,剑身刻满了细密的银色符文,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华,“玄铁木剑,算不上顶尖法器,但胜在坚固,对阴邪之物有不错的克制效果,比你那桃木残片强得多。”
张清玄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两样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并非预想中的责罚,反而是……托付?
“王师傅,您这是……”
“我老了。”老王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精力一年不如一年,加固封印越来越吃力。上次那‘秽’敢主动来袭,就是封印松动的征兆。我看得出来,你小子虽然愣头青,但心性不坏,有担当,也有那么点悟性。”
他死死盯着张清玄的眼睛,目光灼灼:“我现在问你,愿不愿意,接过这担子?不是强迫,你自己选。若不愿,拿着这个月的工资,现在就可以离开,忘掉这里的一切。若愿意……”
老王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清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选择接过,意味着他将正式踏入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背负起守护一方的沉重责任,甚至可能像老王的师父一样,最终死在那扇门后。选择离开,他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虽然依旧平凡,但至少安全。
他想起了穿越前的庸碌,想起了初来时的饥寒交迫,想起了超度亡魂后的那丝温暖功德,也想起了昨夜面对“秽”时的无力与惊险。
平庸至死,还是……搏一个不一样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伸出手,没有先去碰那柄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玄铁木剑,而是郑重地捧起了那本承载着无数秘密与责任的焦黄手札。
“王师傅,我……愿意试试。”
听到这个回答,老王紧绷的脸上,似乎松弛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慰。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他将玄铁木剑也推向张清玄:“滴一滴血在剑格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张清玄依言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剑格处的符文上。血液瞬间被吸收,那玄铁木剑上的银色符文微微一亮,一种血脉相连、如臂指使的微妙感觉涌上心头。
“手札里的东西,自己看,不懂再问。规矩照旧,那扇门,在我允许之前,绝对不准再靠近!”老王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严厉,“还有,那个姓林的小丫头,尽量避开,少惹麻烦。”
张清玄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老王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眉头皱起:“……知道了,马上处理。”
挂断电话,他对张清玄道:“住院部七楼,有个癌症晚期病人刚刚离世,家属要求遗体直接送下来,你去接一下。注意点,长期被病痛折磨而死的人,有时也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跟着。”
张清玄握紧了手中的玄铁木剑,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冰凉的温度,又看了一眼那本关乎未来道路的手札。
新的挑战,已经来了。
他站起身,挺直了因为一夜惊魂和方才紧张对话而有些僵硬的脊背。
“是,王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