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梦境支离破碎、混乱无序,仿佛出自疯子扭曲的脑海。画面以黑黄两色交织呈现:某件重大的事物走向终结;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我睁眼之前逝去;一段漫长的跋涉中背负的重担;从远方瞥见的巨人,我家人的尸体横陈在她脚下;一个看似选择却并非选择的抉择;与神明同岁的古老恐惧…… 还有新的片段,一段增补的记忆:失败。
理智缓缓归位。
凭经验我知道,头部受伤绝非小事。我曾在帐篷角落里,捂住弟弟妹妹的耳朵,看着那些表面完好的士兵突然抽搐、死去。有些人即便活了下来,也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或意识某处变得麻木、毫无反应。妈妈曾像山一样高大,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握着长戟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颤抖着醒来,眼睛慌乱地转动。一把利刃抵在我脖子上。夜色已深,但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到屋顶对面妈妈的脸,面无表情。她从头到脚都沾满尘土与血迹 —— 大多是黄色的,也有一些红色。她一只手握着黑曜石剑的剑柄,垂在身侧。换作旁人,这姿态或许显得傲慢,但妈妈不是旁人。即便如今力量大不如前,她依旧无需言语,便能让人感受到潜藏的威胁。
过了片刻我才反应过来 —— 她粗壮的手臂旁,另一条胳膊竟不翼而飞。只有一截缠着染红布条的残肢,暗示着那里曾有手臂存在。
“妈妈!” 我惊呼出声,震惊之下不由得喊了出来。
刀刃又往我脖子里压了压,划破皮肤的触感让我瞬间噤声。
“你儿子醒了,玛娅。” 里根少爷 —— 不,里根先生的声音低沉而凶狠,从身后传来,“看看他。可怜的奥维,为了让你骄傲,他付出了多少。可结果呢?后背被烧伤,胳膊被打断,侧腰还开了个洞。”
我凝神看向周围的人影:里根的血脉拥有者共六人,脓液与尘土塞满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处缝隙。按住我的人,大概率是阿斯顿。弗农上尉不见了,还有另外四人也不知所踪 —— 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发生了别的事。最后,里根那庞大的身影矗立在我们所有人身后。
妈妈脚边传来一阵呜咽 —— 有人脖子上开了个洞,倒在她脚下流血。我能感觉到那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里根的语气轻松得令人作呕,“你承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你威胁他人,耍弄诡计,满口谎言,还嗜杀成性 —— 无人能及。玛娅将军,你真是人类的耻辱。”
妈妈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我早就不是将军了,里根。”
“对你这种女人,该叫我里根老爷。” 他啐了一口,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但你的道德污点,只要得到认可,便能一笔勾销。你可以重新成为将军,而且不是普通的将军 —— 是大将军。”
“你该知道我对这种提议的态度。” 妈妈的声音沙哑低沉。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无人动弹。
“或许眼下这提议对你没什么吸引力。但想想吧,你的孩子们能得到多少好处:安全的生活、良好的教育、光明的前途。”
“你抓个孩子当人质,还敢说自己有诚意?” 我忽然注意到妈妈的站姿有些奇怪 —— 她平时很少会这么明显地偏重一条腿。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她的胳膊没了。
“别装了,你本来就打算杀了我和我的手下,不是吗?” 里根反驳道。我心头一震:妈妈难道计划过背叛他们?
“我?绝不会。” 妈妈的语气平淡无波。
“‘屠夫’‘刽子手’—— 这些称号可不是白来的。恕我不得不谨慎些,寻求些保障。”
妈妈闷哼一声,旁边的人影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你是可以赎罪的,知道吗?你的名声能恢复,你爱的人能平安无事,还能得到所有人的尊敬。”
妈妈凝视着他,里根的声音却依旧平稳 —— 甜得令人发狂。
“否则,你的孩子们就得死。”
阿斯顿的刀抵在我脖子上,冰凉刺骨。里根的另外六个手下在屋顶上呈半圆形散开:海豚之血拥有者塞尔;一个眼神惊恐的猫头鹰之血女人;一个瘦弱的狐狸之血拥有者,只能通过鬓角辨认身份;两个公牛之血拥有者,每人都比妈妈高一头;还有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想必是蜥蜴之血拥有者。他们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让眼神显得格外诡异反常。
抓着我的人用力晃了晃我,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里根身上。他的板甲上只沾了些尘土,状态完好无损。这位老爷的目光从头盔里透出来,灼热如狂狗护着最后一块骨头般凶狠。妈妈面对着这群人,松弛的皮肤昭示着逝去的力量,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抓我的人胸膛震动,开口说道:“玛娅,你要是敢发动那场出了名的屠杀,我就割开这孩子的喉咙,把他摔在下面的地上,让他粉身碎骨。”
妈妈露出一抹狭长的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尽管动手。里根,下命令吧 —— 这孩子的死活,我毫不在意。”
我瞥向站在我们稍后方的里根,他的脸扭曲成一个丑陋的笑容,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阿斯顿,捅奥维一刀 —— 要是你愿意,就别捅要害。”
我感觉到那狐狸之血拥有者挪了挪身子,又掏出一把匕首。我本能地挣扎起来,可力气太弱,根本拦不住匕首刺入我的肩膀。那感觉就像被马踹了一脚,紧接着剧痛便席卷而来。我的肌肉痉挛着,牵动了伤口。我咬紧牙关,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妈妈微微瑟缩了一下。
“找到了。” 里根嘶吼着,得意得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玛娅,你选吧?是让家人横尸荒野,还是拥有受人尊敬的生活,享受地位带来的一切特权?”
这一次,她不再是在场最高大的人。即便里根脸上挂着那僵硬的笑容,身影也仿佛比她高大。妈妈叹了口气,剑尖微微晃动:“里根,你把我们逼得够紧。小心手伸得太长,最后收不回来。” 她抬起手臂,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可她只是揉了揉眼睛,“好吧,我们来谈谈条件。”
她继续说着,我却没再听。思绪飘回八年前,想起玛娅将军发现我们三个孩子时的那个洞穴,想起杰克逊把胳膊伸进来时,我是怎么刺伤他的。
我的目光飞快地瞟向妈妈。她对着剑鞘比了个手指手势 —— 这是我们在厨房太忙、没空说话时用的暗号,意思是 “煮面条”。潜台词永远是 “剩下的交给我”。
我不停用胳膊肘顶阿斯顿的腰,同时用没受伤的手伸到他的刀下面。刀刃立刻划破了我的手掌,鲜血飞溅而出。我漫不经心地注意到,这血的颜色比正常人类的鲜血更深。与此同时,我和阿斯顿陷入僵持 —— 我强忍着伤臂用力带来的疼痛,他则试图用另一只胳膊钳住我。僵局只持续了片刻便被打破:一个黑色剑鞘飞来,砸中阿斯顿的头,让他向后晃了晃。我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
紧接着妈妈便冲了过来,一道黑影闪过,阿斯顿的头颅便从脖子上落了下来。我抓起他的刀,匆忙甩掉手上沾着的碎骨。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涌起尿裤子逃跑的冲动。
“海豚之血,你第一个死。” 妈妈低吼道。那股冲动瞬间消散 —— 塞尔正慌忙逃窜,妈妈却上前一步,刺穿了他的脊椎。他从屋顶边缘摔了下去,可里根已经开口说话了。
“围住他们,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做。”
我和妈妈站在屋顶中央,被五个血脉拥有者包围。他们的主人站在屋顶边缘,刚好在妈妈的剑够不到的地方。两个公牛之血拥有者同时挥着棍子朝她打来 —— 一个打向高处,一个打向低处 —— 与此同时,那个狐狸之血拥有者朝她掷出一把匕首。妈妈挡开了高处的攻击,躲开了匕首,可试图起跳时,脚却没站稳,让另一根棍子砸中了她的膝盖。我听到关节断裂的脆响,妈妈轻轻闷哼了一声。
我僵在原地,脑海里满是 “杀人” 的念头…… 可即便恐惧在血管里奔流,那蜥蜴之血的拥有者已经朝我逼近,脚步声因神力加持而异常沉重。妈妈挥剑朝他砍去,他却躲到了盾牌后面。妈妈的剑绕过盾牌,刺入了他的脖子。
妈妈转身挡开两个公牛之血拥有者的又一轮攻击 —— 他们的攻击都裹着一层紫色光晕,那是猫头鹰之血拥有者的能力 —— 只有我注意到了她的疏漏。那蜥蜴之血拥有者的生命力骤然暴涨,他举起长剑,要从背后给妈妈补上第三击……
可他没料到我会跳上他的盾牌,将匕首刺入他的眼睛 —— 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他挣扎着,我把匕首在他的头骨里搅动,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逐渐衰弱,最终消散。
我拔出短刀,转过身,刻意忽略心底那股 “自己刚刚越过了重要界限” 的恶心感。杀死这个蜥蜴之血拥有者后,屋顶的一角得以解围。妈妈退到那里,用庞大的身躯挡在我和剩下四个血脉拥有者之间。
“你头上有东西。” 妈妈突然说道,同时挡开一根裹着紫色光晕、以反常速度袭来的棍子。我慌了一瞬间 —— 是血吗?妈妈握着黑曜石剑的手伸到我面前,飞快地擦了擦我的额头。
“现在没了。” 妈妈喘着气说。她收回手时,我看到上面插着一把匕首 —— 她为我挡下了那个狐狸之血拥有者的攻击。她黝黑的皮肤微微颤抖着。
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能看清战斗中的每一个动作,我还是不太明白眼下的局势。但我不傻 —— 里根会利用妈妈想保护我的心理,把她逼到越来越不利的境地。可他算错了一点 —— 即便我成了残废,也绝非毫无反抗之力。
我深吸一口气,冲过妈妈身边。她在身后大喊,可那些话杂乱无章,我根本听不清。两个公牛之血拥有者比我高出一大截,胳膊上裹着紫色光晕。他们的眼睛瞬间睁大,可这片刻的惊讶不足以阻止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挥棍 —— 一根打向高处,一根打向低处。但这两人的招式已经变得 predictable,弯腰从攻击间隙钻过去,几乎和惹萨什生气一样容易。我的伤口被牵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调动起巴布那怪物般的本能,扑到其中一人的腿上,撕开了一条动脉。
我趁机冲了过去。那个狐狸之血女人朝我逼近。以我现在的状态,正面打斗毫无胜算,于是我绕开了她。她在我身后紧追不舍,可我已经有了 momentum。里根和那个猫头鹰之血女人站在屋顶边缘。里根大笑着,我却一头撞过去,把他们俩都撞下了屋顶。
我们在空中悬停了片刻,离地面足足有三层楼高。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我们纠缠着坠落,里根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我短暂地想,自己的运气会不会一直这么好 —— 几周前我从同样的高度摔下来还活着,可这次依旧是场赌局。随后我们撞到了地面,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传来,我的世界瞬间被剧痛淹没。
胳膊、侧腰、后背 —— 从这些地方传来的疼痛,成了我全部的感知。理智的那部分我在想,那声断裂声是不是意味着我死了。我的眼睛无法聚焦,于是动用了更深层的感知能力。谜团瞬间解开:那个猫头鹰之血拥有者快死了,她的脖子断了。
就在我感觉到那女人的生命流逝时,屋顶上又有一道生命气息突然消失 —— 不是妈妈的,她的气息虽然微弱,却还稳定。里根的生命气息则忽强忽弱,极不稳定。这个谜团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些,终于能看向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