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皇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里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原先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皇上今日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狠狠地拉了一道口子。
她脸上那抹一直温婉端庄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
皇后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走回了殿内,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繁复的金线刺绣。
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看向垂手侍立的心腹:“剪秋。”
剪秋立刻悄步上前,垂首听命:“娘娘。”
“皇上他……不信是年妃。”皇后的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认定有人作祟,要本宫查。”
皇上为何如此笃定年世兰无辜?欢宜香……那东西本该是绝佳的罪证,难道其中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岔子?
剪秋心头一凛,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却没有看她,她的眼神落在虚空处,没有焦点:“本宫倒不是心虚,只是这后宫风波不断,凡事总要稳妥些才好。”
“不管皇上为何这般相信年妃……总之,咱们的事,绝不能漏出一丝一毫!”
“那些……可能开口的嘴,都得给本宫堵严实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安常在和太医院那边……”
“安常在倒是还好,就是章弥,他毕竟是这件事的直接经手人,如今虽已告老还乡,但活人总不如死人让人安心!”
“派人去‘送送’他,务必处理干净,别留任何首尾!未免他一个人寂寞,把他的家人也一并送去陪他吧!”
剪秋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人手,保证让相关人等全部消失!”
“嗯,”皇后微微颔首,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再去细细查探,皇上今日为何突然有此疑虑,皇上心思深沉,不会无的放矢。”
她总觉得皇帝对年世兰那异乎寻常的信任背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窍。
“是。”剪秋应得毫不犹豫,眼神里掠过一丝狠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皇后端起手边的清茶,茶水已凉透,她却仿佛毫无所觉,缓缓呷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刺激的人脑子和身体都越发清醒了,可她眼底的晦暗却越发深沉。
皇上的心思,如今是越来越难揣摩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门外再次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剪秋去而复返,她的脚步比平日急促了几分,脸色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快步走到皇后身边,甚至来不及完全行礼,便压低了声音急急回禀:“娘娘,出事了!”
皇后抬眸,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剪秋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们派去的人……没找到章弥!”
“他们沿着官道追出百里,根本不见人影,奴婢觉着不对,让人仔细探查了沿途的驿站和歇脚处,才发现……章弥根本就没能回乡!他在离开京城后不久,就在一处僻静地方,被一伙身手极为了得的人……给掳走了!”
“掳走了?”皇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剪秋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气音:“据知情人士所言,那些人手法专业,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线索。”
“但……但我们的人从极隐秘的渠道探到一丝风声,那伙人行事作风,带着宫里的影子,似是……似是无根之人……奴婢猜测……应该是皇上手下的人!”
皇后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她霍然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绷得紧紧的:“皇上的人?”
剪秋沉重地点了点头。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皇后的里衣。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她的脑中飞转。
皇上为何要秘密掳走章弥?是因为不信章弥的诊断?还是从章弥口中问出了什么?
难道皇上已经查知了真相?所以他今日才那般肯定地对自己说,真凶另有其人?
可他对自己的态度并未改变,可见是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确定了年妃的无辜?可见,章弥应该是没有把她交代的事都招出来……
皇后的身体向后微微一靠,倚在了背后的软垫上,暂时把跳到了嗓子眼的心重新放回到了肚子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虽无大碍,可章弥绝不能留!但他毕竟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再想派人灭口,无异于自投罗网……
剪秋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我们……我们还要不要……”
她把右手往脖子处一划拉,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糊涂!”皇后低声斥道,“人既然在皇上手里,我们再动手,岂不是自投罗网,明目张胆地告诉皇上此事与本宫有关?”
她快速思索着,皇上既然秘密抓人,可见是不想声张,或者……皇上是在怀疑某些人,但苦无证据?
根据目前已有的情况,皇上应该还是相信自己的,毕竟他才刚跟自己通过了气,可日后就不一定了……
无论如何,章弥绝不能留!绝不能让他在皇帝手里吐出半个对自己不利的字!
皇后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她看向剪秋,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不能直接动手,但不能不动手,章弥的家人……还在吗?咱们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动手吧?”
剪秋立刻明白了:“回娘娘,先前为了查章太医的下落,奴婢特将他们一家子安排到了咱们京郊的庄子上,目前,性命无忧……”
“嗯,”皇后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想办法,买通能接触到章弥的人,不必多做什么,只需拿件他家里人的贴身之物,给他递句话——‘一家子的平安富贵,可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杀人灭口,未必需要刀剑,攻心为上,才是后宫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剪秋立刻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狠色:“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办,必定做到万无一失。”
“要快!”皇后叮嘱,“必须在皇上问出些什么之前,让他彻底闭嘴。”
剪秋领命,再次匆匆离去。
这一次,皇后再也无法安然坐着。
她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华丽的旗装下,手指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