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光变得格外漫长,乌雅拿着筷子,有一茬没一茬儿地戳着碗里的饭菜,脑子里各种猜测翻腾。
水土不服?感染时疫?不对,时疫早过去了!被河南的官员气着了?总不能是……真的那啥……金屋藏娇了吧?
她望着门口的方向,两道精心描画过的柳眉微微蹙起,眼神里是纯粹的不解和好奇。
时间变得粘稠,乌雅拖拖拉拉地把饭吃完了,都准备开始炫饭后水果了,终于,殿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竹息回来了。
乌雅立刻抬眼望去。
只一眼,乌雅剥橘子的动作就顿住了。
只见竹息那张平日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此刻竟是五光十色、五彩缤纷、五花八门!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拼命压抑的荒诞感!
种种情绪出现在那张素来刻板的面容上交织变幻,使得竹息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不协调的状态。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欲言又止。
乌雅的心“咯噔”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怎么了?打听到什么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她一连串地问,好奇心被彻底勾到了顶点。
竹息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终于找回了点神智,迈着异常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暖炕前,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她屈下了膝盖,行了一个万福礼,动作却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
她抬起头,眼神却不敢直视太后,飘忽地落在太后衣襟的盘扣上,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言说的怪异腔调:
“回……回主子……打、打听清楚了……苏公公那边,说是皇上不慎得了风寒,需要休养些时日,暂且不进后宫……”
“不过……”竹息顿了顿,脸上表情一言难尽,那难以启齿的画面仿佛在脑中浮现,“事实上是……皇上在河南行宫,正批阅紧急奏报呢,外头突然有宫里的信使冲进来,扯着嗓子喊富察贵人小产了……”
竹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仿佛要把那巨大的、荒谬的、令人羞于启齿的事实硬生生咽下去。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或者说麻木,声音却依旧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皇上他……一听这消息,霍地就站起来了!许是太过激动,又许是坐久了腿麻……”
“总之,皇上他……起身太猛,步子又迈得太大……结果……结果……脚下一滑,直接……直接劈了个大叉!正正地……坐……坐地上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最后几个破碎不堪、石破天惊的字眼,“然后就……就……扯……扯着……子孙根了……”
乌雅:“……”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将时间也一并冻结,熏笼里袅袅升起的熏香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乌雅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整个人石化当场。
好奇、疑惑、猜测……所有情绪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空白的茫然,她甚至没听清最后那几个字,或者说,大脑拒绝处理那过于离谱的信息。
“啥?”她下意识地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节,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向来最是稳重可靠的竹息,“扯……扯着什么玩意儿?”
竹息看着太后那副茫然又震惊的样子,似乎破罐子破摔了。
她将那个惊世骇俗的词,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龙!根!”
“哐当——!”
乌雅手里剥了一半皮的橘子彻底失去了控制,从她瞬间僵直的手指间滑脱,重重地砸在了榻上!然后顺着倾斜的抱枕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竹息硬着头皮,继续汇报后续:“然后……然后皇上就被抬回内室了……传了太医……据说……太医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绿的……说……说皇上是……是‘玉根受创’……‘龙体受损’……伤到了……呃……那个……根本……需要静养……严禁……严禁房事和剧烈活动……所以就……提前回宫了……”
“呃……”乌雅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她想说点啥,但话到嘴边,又啥都说不出来。
“原……原来是这样啊……”她干巴巴地说着什么,声音有点飘忽,“那……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不知怎的,乌雅感觉自己的幻肢也在隐隐作痛,“这……这可真是……龙体欠大安了啊!”
她努力板起脸,对竹息吩咐,“去……去库房,挑……挑两支上好的百年老山参!再……再拿几匣子温补的药材!给……给皇上送去!”
说到这,乌雅顿了顿,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用袖子掩住嘴,肩膀一耸一耸地:“就……就说哀家知道了……让皇上……千万!千万保重‘龙体’!好好静养!那个……后宫的事……让他别操心了!有哀家和皇后呢!让他放心吧……”
竹息看着太后娘娘那副想严肃又憋不住笑的样子,嘴角也跟着抽搐了几下,只能低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完,她快步退下,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也会跟着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