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周荔得知自己历尽艰辛生下的女儿竟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根本无法接受这残酷得如同噩梦的现实,情绪彻底崩溃。
她放声痛哭,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看孩子,几近癫狂,任谁劝说、安慰都无济于事,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她不会死的!让我看看她!”
林郎中眼见情况不妙,产妇如此激动极易血山崩,无奈之下,只得开了剂强效安神的汤药,让丫鬟仆妇们想办法合力给周荔灌了下去。
药力发作,周荔才终于力竭,神智涣散,昏昏沉沉地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秦玥看着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即使在睡梦中仍紧蹙眉头、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周荔,又看了看被稳婆抱在怀里那个毫无声息的小小襁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悲凉和深深的无力感。
她再一次深切而痛苦地体会到,生育的苦痛与莫测的风险,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脆弱,并不会因为身份尊贵或卑微、家境富足或贫寒而有丝毫区别。
在生命诞生与消逝的巨大力量面前,所有人都一样渺小无助。
见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了,她默默退出了弥漫着悲伤与血腥气的产房,心情沉重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门外,孙知言孤零零地坐在院门的门槛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睛又红又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盛满了惊恐、悲伤和祈求的眼睛急切地看向秦玥,嘴唇哆嗦着,却问不出话。
秦玥走到他身边,没有隐瞒,将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了他:
“夫人身体底子好,此次生产过程虽急骤,但并未造成太大损伤,后续好生用药调理,精心呵护,身体应能慢慢恢复过来。”
“但是,”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身体的伤痛可以用汤药和时间慢慢治愈,那失去骨肉、撕心裂肺的心里创伤,却无药可医,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熬过去,外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孙知言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比谁都清楚母亲对这个未出世的妹妹倾注了多少爱与期盼,那些一针一线缝制的小衣小袜,那些充满爱意的喃喃自语,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此刻全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刺,扎在心上。
他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和能力,只有眼泪无声地不断滑落。
秦玥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沉沉夜空和那轮清冷残缺的月亮,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过了许久,久到露水打湿了衣襟,孙知言才哑声开口,声音干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迷茫与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娘亲生下我和弟弟时,明明都很顺利……为什么这次却……”
秦玥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轻声回答:
“每一次生育,对母亲和孩子来说,都是一次未知的冒险,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并非以前顺利,下一次就一定也能平安无事。夫人她……”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夫人她年纪毕竟稍长了些,身体精力已不如年轻时,生育的风险自然会随之增加许多。这是谁也无法预料和控制的。”
孙知言听懂了秦玥的话,但情感上仍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喃喃道,像是在问秦玥,又像是在问老天:
“可是……玉叫伯母的年纪,不是和我娘差不多吗?她不是才……才刚刚顺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吗?为什么我娘就……”
秦玥耐心解释道,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胎象、乃至运气,都是不一样的。孙知言,这种事情,真的不能这样简单比较的,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看着孙知言痛苦得几乎要碎裂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些更残酷的现实低声告诉了他,希望能让他稍微理解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比如阿土娘当年生安禾时如何九死一生,差点母子俱亡;
又比如前两日她才随师父出诊,亲眼目睹城外一户农家产妇如何因为胎位不正、救治不及而导致一尸两命的惨剧……
这些血淋淋的现实,终于彻底击碎了少年最后的心防,孙知言再次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令人心碎。
哭了许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他才慢慢止住悲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和脸颊,抬起头。
虽然依旧悲伤,但眼神里多了理解,他向秦玥低声道谢,声音依旧沙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秦玥摇摇头,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
另一边,王夫人在林郎中的针灸和药物的作用下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往下流,瞬间湿透了衣襟枕帕。
张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红着眼圈哽咽着安慰:“我的夫人啊……您可要千万保重身体。您若是再垮了,大少夫人可怎么办?她此刻心如刀割,比谁都难过,她还需要您这个主心骨撑着她、护着她啊。”
王夫人闻言,如同被一盆冷水浇醒,强忍下巨大的悲痛和眩晕,挣扎着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定了定神,便立刻赶往儿媳的房间去看望周荔。
周荔也醒了过来,但她不再哭闹,只是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对外界的任何呼唤、劝慰都毫无反应。
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仿佛灵魂也已经随着那个夭折的孩子一同离去,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直到王夫人进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僵硬的手,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唤了一声: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