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力牺牲带来的剧痛,被他强行封印在思维深处,此刻主导他的是纯粹的职责与理性。
就在笔尖即将触到纸面的刹那——
“局长!紧急情况!”
负责监听前线所有关键通信频道的一名年轻女参谋,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站了起来,甚至碰翻了手边的水杯。
她脸色煞白,指着自己屏幕上一条刚刚刷出的、标为最高优先级红色的讯息,“苏南营区急报!
重伤员陈海上士,在获悉反击胜利消息后,情绪波动引发心脏骤停……抢救……抢救无效……于当地时间清晨1时47分……牺牲了!”
“嗡——!”
指挥大厅里,所有细微的声响——键盘敲击、纸张翻动、低语交流——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空气凝固,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每个人自己骤然加速、沉重无比的心跳声。
叶修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僵。
那支沉重的、陪伴他多年的黑色钢笔,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又仿佛重若千钧,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脱。
“咚!”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声响,钢笔笔直的金属笔尖首先撞击在光洁的复合地板上,然后弹跳了一下,滚落到一旁,在寂静的大厅里留下一道细微却刺耳的摩擦音。
墨蓝色的墨水,从笔尖渗出一小滴,在地板上洇开一个不起眼的、却触目惊心的深色圆点。
叶修维持着握笔的姿势,手臂悬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缩。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震惊,也无悲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真空的沉寂。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滴墨水上,又抬起,看向主屏幕上依然分割显示的战场画面——
一面是开始有序撤回的突击队和打扫战场的身影,另一面,是野战医院帐篷外,又一面缓缓覆盖上的、庄严的国旗。
两位。
一夜之间,两位优秀的士官,他的兵,倒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
一位牺牲在敌人的枪炮下,一位,竟在胜利的曙光初现时,被带走了生命。
时间,在指挥大厅这死寂的几秒钟里,被无限拉长。
然后,叶修悬着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
他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但稳定地,捡起了那支滚落的钢笔,用拇指轻轻拭去笔尖沾染的细微尘土和那一点墨渍,然后将它仔细地插回胸前的口袋。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或震惊、或悲痛、或茫然的面孔。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冰,瞬间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记录:维和步兵营上士陈海,于苏南当地时间5月27日清晨,在执行维和任务期间,因伤重牺牲。
连同先前牺牲的四级军士长李大力,共两位同志。”
“通知营区,妥善保管两位烈士遗容遗物。立即启动最高规格烈士遗体后送(hERo)预案,优先级调整为最高。”
“作战协调处,在原报告基础上,更新伤亡数字和具体情况。
情报处,继续深挖袭击背景。法律与宣传组,相应调整口径。所有人,继续工作。”
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没有时间哀悼,甚至没有时间消化这接踵而至的打击。
战争,或者准战争行动,从来都是如此残酷,用最直接的方式,剥夺你沉溺于情绪的权利。
叶修重新坐直身体,拿起那份汇报摘要。
他快速浏览,用那支刚刚掉落过的钢笔,在几处关键数据和结论旁做了简练的标注。
然后,他整理好所有相关的文件资料,厚厚的一叠,站起身。
“赵副局长,这里交给你。保持与前线一切必要联络,按预案推进各项工作。我去向总参谋长汇报。”
“是!局长!”
叶修拿起军帽,端正地戴好,抚平制服上细微的褶皱,尽管这身衣服他已经穿了一整夜,浸透着无形的疲惫与硝烟。
他抱起那叠沉重的文件,迈开脚步,走向指挥中心大门。
背影,在通明的灯光下,依旧挺拔如松,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嘴角和眼底深处无法完全驱散的厚重阴霾,泄露着一夜之间承受的惊涛骇浪。
总参谋长的办公室位于总部大楼更高楼层,走廊宽阔安静,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当叶修抱着文件,如同一个沉默的移动纪念碑般出现在参谋长办公室门外时。
门口的警卫参谋显然有些意外——时间实在太早了,正常上班时间还未到。
但看到叶修肩脸上那种不容打扰的凝重,警卫参谋立刻肃立,无声地示意他稍候,随即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向内通报。
几乎是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
刚刚到岗、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的总参谋长,已经站在了门口。
这位以冷静、果决和战略眼光着称的军队最高指挥机构负责人,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叶修脸上,以及他怀中那叠显然非同寻常的文件上。
参谋长没有寒暄,甚至连“进来”都没说,只是侧身让开通道,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叶修迈步进入,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参谋长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示意叶修坐下,自己则快速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叶修。
“出了什么事?” 参谋长的声音平稳,但带着直达核心的穿透力。
叶修没有坐下,而是将怀中那叠厚厚的文件,双手呈放在参谋长面前的桌面上。
最上面,正是那份标注了最新伤亡情况的行动汇报摘要。
“参谋长,苏南我维和步兵营,于当地时间昨夜遭遇有预谋的武装袭击。这是初步情况汇报。” 叶修的声音平稳,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冰水淬炼。
总参谋长拿起报告,迅速翻阅。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如电扫过关键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