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玛丽亚私立医院顶层的专属VIp监护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图掩盖一切病痛痕迹的昂贵香氛。长长的走廊铺着吸音的厚重地毯,脚步声落在上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沉闷而压抑。李香林坐在监护病房外的长椅上,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被硬生生钉在那里的雕像。她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指尖冰凉,用力到指关节都泛起青白。那双平日里如同秋水般明澈动人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抽象的无框画,视线完全没有焦点。
十几个小时了。 从李家老宅地下室那间布满尘埃与枯萎玫瑰花瓣的密室被强行打开,那个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女人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世界就陷入了无声的轰鸣与冻结的混乱。 母亲。 崔婉仪。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无数次,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虚幻感。那个被她亲手合上双眼,在记忆中永远定格在病榻上蜡黄面容、带着无尽哀伤离世的母亲……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在自家老宅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底深处,如同活死人般蜷缩了十几年?
手术室的灯亮起又熄灭,医生们进进出出,表情凝重地讨论着“严重营养不良”、“器官衰竭风险”、“神经系统长期抑制状态”、“创伤后应激障碍”。每一个冰冷的专业名词都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口反复拉扯。她不敢进去,不敢去看那张被岁月和苦难彻底改变了模样的脸,仿佛只要不亲眼确认,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能被她的目光惊扰而熄灭。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停在她身边。 一件温暖宽大的、混合着他身上清冽气息和淡淡药味的男士外套,轻柔地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她撑过来了。”封云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休息的干涩,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定海神针,“医生说,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初步脱离危险期。虽然非常虚弱,但…她的求生意志很强。”他俯下身,温热的大手坚定地覆上她冰冷交握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他背部的伤口经过紧急处理重新包扎过,疼痛被强效止痛剂暂时压制,但失血后的苍白和眼底的疲惫血丝,泄露了他同样承受的巨大压力。
李香林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骤然聚焦,死死抓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真的?她…她真的…”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下,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他手背上,滚烫。
“真的。”封云霆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的泪水,动作笨拙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柔,“别怕,香林。她回来了。我们都在。”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难以言喻的疼惜,还有如磐石般稳定人心的力量。“现在还不能进去探视,需要绝对无菌环境。先让医生观察几个小时。你不能再倒下了。”
李香林用力点头,泪水却更加汹涌。她将脸埋进他带着药味的外套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十几年积压的委屈、绝望、尘埃落定的后怕,以及得知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如同开闸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封云霆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充满安抚意味地拍着她的背。
走廊另一端,李美玲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从老宅密室里带出来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里面正是那块在密室中散发着微弱紫红光芒、引起荆棘星语核心剧烈共鸣的不规则巨大“淬火之心”。几个小时高强度的手术等待和精神冲击,让她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小脸也褪尽了血色,下巴尖尖的。她眼神有些发直,盯着监护病房紧闭的大门,喃喃自语:“怎么会…妈在里面…十几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个鬼地方…”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茫然。
守护在一旁的赵小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刚刚处理完医院外围安保的布防确认,此刻看着李美玲怀里的盒子,又看看病房大门,压低声音道:“二小姐,那块石头…能量反应完全消失了?跟块普通矿石似的…” 这是最大的疑点。在密室被发现时,它还散发着柔和光芒,引起核心共鸣,可一旦离开那个基座,光芒就彻底熄灭,连荆棘星语核心那边的共鸣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李美玲下意识地抱紧了盒子,仿佛那是某种脆弱的凭证。“仪器检测…它内部结构是淬火之心没错,能量级别…高得吓人…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沉睡’了。像…像被什么封印了一样。”她困惑地摇摇头,目光重新投向病房,“也许…只有等妈醒了…”
巴黎远郊,封氏隐秘庄园。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宁静的土地,仿佛白日里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精心设计的环境照明勾勒出庭院里草木的轮廓,投射下婆娑的树影。然而,主控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庄园极其详尽的三维地形图,以及外围感应器阵列侦测到的微弱异常信号轨迹。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技术人员紧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表情严肃。
“找到了!第七节点!信号干扰源就在这里!”一个技术人员猛地指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 “试图伪装成一只迷路的狐狸的热源信号?真是…不够优雅。”另一个技术人员撇撇嘴,手指划出一道指令,“启动伪装性声波驱赶,范围锁定第七节点周边五十米。” 屏幕上,代表声波驱感的蓝色波纹精准地覆盖了红点位置。 很快,那个误导性的狐狸热源信号消失了,另一个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噪声融为一体的不规则信号轨迹被重新捕捉并高亮显示出来——它在庄园外围一处隐蔽的树丛边缘消失了。
“目标潜行技巧很高,但缺乏对环境动态监控系统的深度认知。”技术人员A语气带着一丝专业上的傲然。 “b组,‘隐形’监控蜂鸟已抵达第七节点区域上空,‘光学迷彩’启动。” 屏幕上切换出一个极其清晰的俯视画面,画面边缘有轻微的扭曲波动——正是蜂鸟的光学伪装效果。画面上,一个穿着与环境色完美融合的伪装服、身形矫健的人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一棵粗壮橡树的树干阴影里,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他(或她)装备着夜视仪和微型扫描仪,正警惕地观察着庄园内部。
“呵,藏得不错。”赵小雅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传来,她人还在医院远程指挥,“目标左前方三米,那块地面是新做的‘活性伪装草皮’,下面是我送他的惊喜。等他踩上去,或者试图移动位置时…触发。”
庄园外围,树影深处。 代号“壁虎”的潜入者屏住呼吸,感受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拂过皮肤。庄园的宁静表象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压力。之前的声波干扰让他差点暴露,现在他必须更加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一下支撑脚,试图找到一个更稳固的受力点。就在他的鞋底刚刚离开树根凹陷处,踏向旁边一片看起来格外平整的地面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高压气体泄漏的声音。 脚下那片看似普通的“草地”,瞬间如同活了过来!坚韧的合成纤维草叶猛地向上弹起,如同无数条坚韧的藤蔓,瞬间缠绕裹紧了他的脚踝和小腿!粘稠、冰凉、瞬间凝固的强力生物凝胶从草皮下涌出,死死将他粘在原地!
该死!陷阱! “壁虎”心中警铃大作!他反应极快,立刻放弃挣扎,右手闪电般伸向腰间,准备掏出微型信号干扰器做最后一搏!
晚了! “嗡嗡嗡——” 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高频声波如同无形的锥子,精准地从他头顶上方不足两米的空气中爆发!这声音对人类听觉几乎不可闻,却专门针对内耳前庭平衡系统! “壁虎”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全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努力想稳住身体,却像一个喝醉酒的陀螺,摇晃了两下,最终双眼翻白,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被牢牢粘在伪装草皮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主控室内。 “目标捕获,已丧失行动能力。无生命危险,深度眩晕状态将持续约四小时。”技术人员A平静地报告,“正在派遣‘清洁工’回收。” “漂亮!”李美玲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一种解气的兴奋。她刚刚被赵小雅通知了这边的情况,“小雅姐!你就是我永远的神!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就该这样收拾!”
监护病房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李香林靠在封云霆的肩上,过度紧绷后的疲惫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昏昏沉沉,却又无法真正入睡。封云霆维持着让她倚靠的姿势,背部的伤口在止痛药效力减弱后开始隐隐作痛,但他纹丝不动,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声包裹着她。
“滴。” 一声轻微的门锁开启音。 穿着无菌隔离衣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眼神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和。 李香林猛地惊醒,几乎是弹跳起来,紧张地盯着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封先生,李小姐。病人刚刚清醒了很短的时间,意识模糊,但生命体征平稳。她对名字有微弱反应,尤其是‘香林’…我们给她补充了必要的营养液和镇静剂,现在又睡着了。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根据评估,一小时后,可以安排一位家属,进行非常短暂的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而且绝对不能有任何刺激性的提问或者情绪表达。病人现在极度脆弱。”
可以探视了! 短短五分钟! 李香林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紧张交织在一起。“我去!我去看她!”她急切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好。”封云霆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平静一点,她需要你平稳的能量。” 等待的这一小时,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李香林在封云霆的陪伴下,做了无数次深呼吸,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
终于,护士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推开那道沉重的隔离门,冰冷的无菌空气扑面而来。病房里的光线被调到极其柔和昏暗。李香林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云端,一步步靠近那张被各种卫生仪器包围的病床。
床上的人,像一片被遗忘在角落、被风霜侵蚀得只剩骨架脉络的枯叶。稀疏灰白的头发贴在枕头上,脸颊深陷得吓人,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惨白,上面布满了深刻的褶皱和各种营养不良导致的斑点枯槁。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嶙峋的轮廓。唯有胸膛在呼吸机辅助下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李香林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犹豫了许久,才极其轻柔、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琉璃一般,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母亲那只插着留置针、冰凉枯瘦的手背。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打了个寒颤。 十几年错过的晨昏日夜,父母的辛酸泪水,堆积如山却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带着年幼妹妹仓皇逃离的每一步…还有母亲当年模糊绝望的最后呓语…无数画面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就在这时。 病床上那枯瘦的手指,在李香林温暖的掌心覆盖下,极其轻微地、如同风中羽毛般…颤了一下! 氧气面罩内侧,凝结的雾气规律地出现又被吹散… 崔婉仪紧闭着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皮,极其吃力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黯淡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移动,带着跨越了漫长时空的茫然和迟钝,最终,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了病床边泪流满面、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的女儿脸上……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劈开混沌的光,骤然亮起! 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如同穿越了无尽黑暗终于抵达的光之音节:
“…钥…匙…在…花…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