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雅典娜神学院,英哥儿和柳湘莲并肩走在阿姆斯特丹嘈杂的街道上。运河上船只来往,汽笛声混杂着商贩的叫卖,与莱顿的宁静学术氛围截然不同。
英哥儿带着柳湘莲回到了他们暂住的旅店内。柳湘莲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后关上门,才压低声音对英哥儿说:“英哥儿,你上次给的那张图,我们去找了。”
英哥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结果如何?”
柳湘莲脸上露出难以压制的兴奋:“找到了!虽然那岛屿不大,位置也偏僻,但我们按照海图标记,确实在一片从未注意过的礁群后面发现了它!岛上看起来荒无人烟,但我们的人在岸边和溪流里,发现了不少这种石头。”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布包里,小心地取出一块有着绿色金属光泽的矿石,递了过来。
英哥儿接过矿石,入手沉重,那独特的颜色和质感,让他心跳加速。
他用手指用力摩擦了一下矿石表面,指尖沾染上些许绿色的粉末。
“我们不敢声张,悄悄采集了几块样品,就立刻离开了。”柳湘莲继续说道,“按照你的吩咐,样品已经由可靠的人,用最快的船走秘密航线送回大雍,直呈皇上了!整个过程,除了我们几个核心的人,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好!太好了!柳叔,你们立了大功!”英哥儿紧紧攥着那块矿石,感觉血液都在发热。
一个可能蕴藏铜矿的海外岛屿!这对急需发展军工和金融的大雍来说,意义实在太重大了。
激动过后,柳湘莲脸上露出笑意,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从中拿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函,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
“还有这个,是二太太让务必交到你手上的。我们从松江府出发时,二太太就准备好了,一直让人在港口守着,直到我们返航才交到我手里。”
是母亲的信!英哥儿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信是母亲王熙凤口述,由平儿执笔写的。
“吾儿亲启,”开头便是王熙凤熟悉的念叨,“你这一去,山高水远,为娘这颗心啊,就没有一刻是踏实的!好在平儿总劝我,说你有大本事,定能逢凶化吉……你这没良心的小子,也不知道多托人带几封信回来!你可知你娘我,每日看着晗姐儿,就想起你小时候……”
读到这儿,英哥儿仿佛能看到母亲嗔怪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他继续往下看。
信中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家中琐事,告诉他晗姐儿已经三四岁了,健康活泼,很是惹人疼爱,就是调皮得像个小猴子,常常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还提到巧姐儿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而他的姐夫顾惟清,不负众望,竟然考中了二榜进士!虽然名次不算顶尖,但也足以光耀门楣,如今已在翰林院任职,前途一片光明。王熙凤在信里语气颇为得意,显然对这个女婿满意得很。
“你舅父王仁家的承砚表哥,去年成了亲,媳妇是杭州织造家的姑娘,人也稳重。他自个儿也争气,考中了举人,就等着来年春天下场考进士呢,你舅父如今走路都带风。”
“还有你那个小表叔阿墨,今年都十八了,总算是把秀才功名考了下来!可把你舅老爷气坏了,说是朽木终于开了点窍,但还是拎着戒尺追着他打了半条街,嫌他考得太晚,丢了他这云麓书院经义讲习的脸面!”
英哥儿几乎能想象出阿墨小表叔被舅老爷周元朗举着戒尺追得满街跑的滑稽场面,忍不住轻笑出声。信中笔锋一转,提到了贾府众人的情况:
“你父亲因修建松江府港口有功,皇帝十分赏识,年前下了旨意,擢升他为正二品漕运总督!总管江南漕运事务!这可是实打实的要职,你父亲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人都清减了些。”
“还有件稀奇事,你宝二叔竟也考中了举人!可中了之后,任凭你祖父怎么劝,他也死活不肯再考进士了。说什么功名于我如浮云,竟是收拾了行囊,跑到松江跟了你父亲,一头扎进了修水利的事情里!更奇的是,他对此道竟颇有天分,连你父亲都夸他肯吃苦,有悟性。只一桩,任谁给他说亲他都摇头,逼急了就要出家。你祖父实在没法子,又怕他身边没人伺候,前些日子只好把他的侧室袭人送了过去,算是身边有个人照顾起居。”
英哥儿看到这里,心下明了。如今的贾宝玉,内里是那块一心只想积攒功德的顽石,自然不愿再沾染俗世的姻缘因果,能有个知根知底的袭人在身边照应,已是最好的安排。
信里又提到:“你环三叔因着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皇上多有照拂。他自个儿也争气,在水师里肯拼杀,前些日子刚升了提督!才二十五岁的年纪,统管一方水师,压力大得很。你父亲见过他一次,说变得又黑又瘦,每日练兵毫不懈怠。”
家书的最后,依旧是王熙凤细细的叮嘱:“……在外头一切小心,银子该花就花,别省着!遇事多想想,莫要强出头。学业固然要紧,但身子骨最要紧!记得常捎信回来,哪怕只有几个字,娘和你爹也心安。盼我儿早日学成归家,娘等着你。”
信的末尾,还有一小行显然是晗姐儿抓着笔胡乱画上去的墨团,旁边是平儿标注的小字:“姐儿说,这是给哥哥的。”
英哥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团稚拙的墨迹,眼眶微微发热。
他将厚厚的信纸按在胸口。父亲的高升,姐妹的幸福,亲友的进取,还有宝二叔、环三叔各自找到了道路……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让他倍感欣慰。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他也要给家里回信,报个平安。
“父母亲大人:儿在外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学业亦有进益,敬请宽心。番邦饮食初时不惯,今已适应。师长友善,同窗和睦……听闻父亲擢升,姐姐平安生育一子,不胜欣喜。晗姐儿已经长大,可替儿承欢膝下,望母亲勿过于操劳……儿在此间诸事顺利,预计再有二年,学业可成,便可启程归家。万望双亲保重身体,勿以儿为念……”
他写得很简洁,略去了所有的惊险与艰难,只将平安的消息传递给远方的亲人。封好信,他交给柳湘莲:“柳叔,这封信,下次商船返回时,务必带回家里。”
“放心吧。”柳湘莲郑重接过。
处理完这些事,英哥儿才想起被自己安置在旅店的约翰。他收拾心情,对柳湘莲道:“柳叔,您先好好休息。我带来的那位朋友心情不好,我再去看看他。”
当他再次来到约翰的房间时,发现他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运河上往来的船只发呆,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绝望,多了些平静。
“感觉好些了吗,约翰?”英哥儿走过去问道。
约翰回过头,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好多了,贾里德。谢谢你带我去海边……那真的很特别。”
看着约翰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英哥儿心中稍安,“约翰,看到你好些,我真高兴。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可以常来这里。”
约翰感激地点了点头。
英哥儿鼓励道:“约翰,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老夫人最大的心愿一定是看到你顺利完成学业,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你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你得站起来,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把最后这段路走完,拿到毕业证书。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约翰怔怔地听着,是啊,祖母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盼着他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安稳生活。他怎么能让祖母失望呢?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你说得对,贾里德。我不能这样下去。祖母……她会希望我振作起来的。”
第二天,两人便一起返回了莱顿。约翰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毕业设计和论文中,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和图书馆。英哥儿则继续他忙碌的学习。他知道霍尔教授对他总是帮助其他课题组已经颇有微词,便不再主动揽活,而是将更多时间泡在图书馆那浩瀚的书海里。
莱顿大学的图书馆对他来说就是一座无尽的宝藏。他系统性地查阅着数学、物理、化学、工程学等各个领域的文献,尤其是那些最新出版的学术期刊和会议纪要。
他贪婪地吸收着知识,恨不得能将整个图书馆的精华都刻进脑子里,将来一并带回大雍。他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管理员来催促闭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偶尔在走廊或庭院里遇见约翰,也只是匆匆点头打个招呼。他看到约翰虽然忙碌,但精神面貌却比之前好了太多,心里为好友感到高兴。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半年。这天下午,英哥儿刚结束一门高阶数学的课程,抱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正好在庭院那棵巨大的橡树下碰到了约翰。
“贾里德!”约翰主动叫住了他,脸上洋溢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光芒。
“约翰?”英哥儿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看起心情很好,是毕业设计有突破了?”
约翰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语气却充满了兴奋:“不,贾里德,我……我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是的,一个天使!”约翰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她叫玛丽昂,是我前几天去城西给祖母的墓地送花时偶然遇到的。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就像一朵在淤泥中依然顽强盛放的莲花,高洁,自爱!”
约翰开始滔滔不绝地赞美起来,语气热烈:“她有着金色的长发,比阳光还要灿烂!她的眼睛像是最清澈的蓝宝石!她懂诗歌,懂音乐,虽然命运对她并不公平,让她身处那样的环境,但她灵魂的光芒却丝毫没有被玷污!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姑娘!”
英哥儿听着好友充满激情的描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这太好了,约翰!”英哥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为你高兴!看来你是找到挚爱了。”
“是的,挚爱!”约翰用力点头,脸上泛起红晕,“贾里德,你知道吗?和她在一起,我感觉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她理解我的理想,欣赏我的才华,她让我觉得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我甚至觉得,是祖母在天堂保佑我,才让我遇到了她!”
看着约翰重新焕发活力的样子,英哥儿彻底放心了。他鼓励道:“既然遇到了对的人,就要好好珍惜。等你的毕业答辩忙完了,或许可以带她见见朋友?”
“当然!当然!”约翰连忙答应,“等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贾里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又和英哥儿兴奋地聊了几句关于玛丽昂的事情,才脚步轻快地离开,继续去忙他的毕业设计了。
英哥儿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默默祝福着好友。他抱着书,继续走向图书馆,并未将这个小插曲太过放在心上。
英哥儿并不知道,未来的一天,自己的好友,将因为这看似美好的相遇,陷入巨大的危机中。